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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章 棋盤上的四道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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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鄧思勉自大,他在歌舞昇平的楚州紮根多年,一手調教出來的撼山營確實有能跟雍州邊軍撥雲營一較長短的本錢,三千訓練有素的銳卒順着繩梯迅速下了城牆,雖然在第一次見着漠北妖族不人不獸的兇惡模樣時難免有些震驚失神,但很快就組成嚴整戰陣,長槍在前、刀斧在後法度森嚴,久在北境戰場上浴血的立春只瞥了一眼就高聲喝彩,從來只知邊軍雄壯,委實是坐井觀天了。

    前來攻城的妖族中實力能抗衡三境修士的最多能有百餘,此刻都衝在最前面,司天監陳叔愚統領的玉龍衛儘管是號稱是一萬修士,可其實絕大部分的修爲都僅有二境,應付普通妖族自然手到擒來不費多少力氣,此時連日廝殺幾乎人人身上有傷未愈,隨着膠着苦鬥的時間越長,傷亡也不可避免地隨之增加。

    面沉如水的陳伯庸面前,棋盤上黑白雙方已然各自落下不少棋子,如果從木亭子旁邊嘶吼着經過的妖族裏但凡有會下棋的,就不難看出來這局棋執黑一方根本沒有任何勝算,可實際上執黑子的閻羅殿大學士卻神情淡然,一副勝券在握的輕鬆姿態,每枚白子在手裏摩挲一陣才輕輕放置在棋盤上的鎮國公狠心不回頭去看城牆底下,卻生生用指甲在棋盤邊緣刻下三道深深痕跡。

    清明,白露,處暑。

    二十四劍侍每折損一個,棋盤上就多一道痕跡,流血的手指不疼,心裏疼。

    刀者百兵之王,戰場上有經驗的悍卒沒有習慣用劍的,鄧思勉殺得興起,仗着身披鎧甲一馬當先頂在最前面,一柄長刀舞得水潑不進,死在他刀下的三境妖族已有五六個,喘着粗氣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不過如此!”

    三千撼山營列陣守在城門之前,再是訓練有素也擋不住這種能跟三境修士抗衡的妖族,兵對兵將對將,他們的任務是擋住後面數以萬計想要攻破城門的普通妖族,若是現在上前參戰必然要付出極爲慘重的代價,這個道理鄧思勉明白,血透重甲的立春當然也明白。

    持刀擋在穀雨身前的薛山嚥了口唾沫,只覺在劇烈喘息中口乾舌燥,甚至開始感覺有些暈眩,體內真氣所剩寥寥無幾,好在真正能對修士造成威脅的妖族也損失了多半,只要撐過這一輪苦戰,那些普通妖族絕對頂不住城牆上雷鼓營將士的滾石和弓箭。

    立春擡頭看了眼陳伯庸的背影,低聲嘿笑道:“什麼狗屁大學士,附庸風雅學人下棋,定然被樓主殺得丟盔棄甲哭爹喊娘。”鄧思勉扭身一刀再次斬殺一名妖族,退後幾步拉開距離藉機喘息,笑着看他一眼,奇道:“你們司天監的人,說話行事都是這個調調?”

    他這一退,妖族也退了幾步對峙,是人是妖都一樣,總得需要喘息。

    立春皺眉轉頭,“鄧將軍這話什麼意思?”鄧思勉一抖手腕甩去刀上血跡,“我在洞庭湖畔見過你家無雙公子,那小子有趣,嘴上罵罵咧咧沒個正形,手裏一柄長劍是真不含糊,愣是敢跟黑鐵山崖的五境高人對着幹,嘖嘖,有骨氣有血性,是個當兵的好苗子。”

    面色蒼白的穀雨聽他提及陳無雙,立即擡步湊上前,公子爺有多大能耐她心裏一清二楚,聽這話那白衣少年到現在還沒回京,而且又在洞庭湖跟黑鐵山崖的人碰上了,忙問道:“鄧將軍,我家公子他現在怎麼樣?”

    區區六品修爲,跟五境高人對着幹?說凶多吉少都算高看了那自稱少年劍仙一等風流的陳無雙。

    鄧思勉嘿聲一笑,發覺妖族陣中有五六個氣息更爲強悍的越衆而出卻渾不在意,“陳無雙跟另一個姓沈的少年都了不起,兩人聯手差點就殺了一條堪比八品修士的兇獸黑蟒,可惜功虧一簣各自都受了重傷,被及時趕到的太醫令楚鶴卿救下來,鄧某帶兵出來的路上正巧見着他,派頭大得很,讓一位修爲不弱的高僧趕車,看樣子不是要回京就是要去白馬禪寺。”

    穀雨這才放下心來,長舒了一口氣,轉頭去看那六個身後都拖着一條長尾的猙獰妖族,皺眉沉聲道:“四境。”看來這回妖族是鐵了心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要攻破城門,自從司天監接管這道城牆以來,漠北還是第一次出現氣息如此強盛的妖族。

    而城牆底下浴血奮戰的人裏,唯獨鄧思勉是七品境界。

    亭子裏灰衣人笑呵呵揮手把棋盤上所有棋子抹去,陳伯庸一愣,隨後彎下腰,把掉落在地上的白子一枚一枚拾起來,視若珍寶般吹去棋子沾上的灰塵,“大學士這是何意?”閻羅殿大學士隨意從木盒裏數出六枚黑子,在棋盤上一字排開,“剛纔你我落的子都不算數,我本來就打算跟鎮國公下三局棋,沒想到第一局還沒下完,這本該第二局纔要用上的六枚棋子自己跳出來了,妖族啊,盡是些沒腦子的貨色,領着他們出來我都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

    把手裏捧着的棋子收進袖中,陳伯庸已然明白這個修爲境界尚且在他之上的灰衣人,所說的六枚棋子就是城牆底下那六個氣息堪比四境修士的長尾妖族,心下頓時一沉,二十四劍侍的修爲大概都在三境六品,如果能再有半年時間的話,穀雨、驚蟄以及立秋等人都有踏足四境的可能,但是眼下的情況不容樂觀。

    “大學士這第二局棋,想怎麼下?”陳伯庸的聲音越發低沉,原先歷任雍州都督能擋得住漠北妖族千年來無數次侵擾,所憑藉的無非是兩點,一是妖族內部分崩離析各自爲戰,極少發起向現在這樣成規模的攻勢;二是就算偶爾妖族中出現幾個能媲美三境乃至四境修士的,邊軍也能仗着人數衆多將之圍殺。

    如今在黑鐵山崖這位閻羅殿大學士的插手下,大周賴以制勝的這兩點都出現了反轉,人數不足七千的雷鼓營得堅守城牆,玉龍衛這些天損傷不小,還有近兩千人要在城牆之內頂住九座城門不能輕易調動,便是加上鄧思勉星夜馳援而來的三千撼山營,論及人數就不如漠北妖族。

    灰衣人倒是很有大學士的氣度,坦然承認道:“鎮國公應該能看出來,我不會下棋,就會仗勢欺人,這第二局棋還能怎麼下,一擁而上罷了。聽說在你們大周,戰死沙場是件很體面的事情,城牆底下那些用刀用劍的,求的就是這個體面,對不對?”

    陳伯庸腰間短刀霍然出鞘三寸,灰衣人似笑非笑,“怎麼,鎮國公也想要個體面?”

    城牆底下聽不見二人之間的談話,鄧思勉平着刀身在左手護臂上一抹,冷笑道:“管他孃的三境四境!”話音剛落刀光驟然一亮,率先衝了上去,隨後就是薛山、穀雨、立春等人,六個長尾妖族同時仰天怒吼,悍然邁步迎上,一腳落地就在大雪剛融化不久的泥濘上踏出深深腳印。

    亂戰中,鄧思勉凌厲刀法大放異彩,硬是以一己之力圈住兩個長尾妖族,穀雨跟薛山二人合力攔下一個,二十四劍侍中還有餘力的也各自三兩人攔下一個,雖然一時之間不落下風,但是也被區區六個長尾妖族纏住,其餘那些能比擬三境修士的妖族再次嘶吼着壓上前來,就只能靠各自帶傷的玉龍衛成員咬着牙牽制。

    浣花溪邊任平生彈指可滅的長尾妖族,在穀雨薛山夫婦二人面前卻好似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嶽,粗壯雙臂每一次揮動都勢大力沉,而且二人的真氣在先前苦戰中消耗極爲巨大,能勉強支撐住,所靠的就是一股不屈意志和多年練刀練劍形成的對敵經驗,聽風四十三式輕靈飄忽,但已然是強弩之末的劍氣刀芒根本無法對這兇悍妖族造成致命傷害。

    薛山奮起餘力狠狠劈出一刀,腳下脫力一個趔趄,穀雨抓住機會迅速上前,趁那妖族交叉雙臂擋在臉前硬抗刀芒,刁鑽一劍帶着迷濛青色劍光欺身近前,自下而上斜刺向妖族咽喉,配合得可謂天衣無縫,可那妖族感知極爲敏銳,瞬間變招,竟毫不畏懼薛山手裏的缺月刀刃鋒利,空着左手猛然抓住刀身一甩,在薛山被連人帶刀被甩出去的同時,長尾妖族腰身一擰避開穀雨劍鋒,用手攥成小半個酒罈大小的拳頭,重重砸在少女胸口。

    “噗!”只這一擊就讓沒有餘力再放出真氣屏障抵禦的穀雨口噴鮮血,弓着身子遠遠倒飛出去摔在地上,早就不乾淨的白衣上盡是污穢泥水。

    眼眶欲裂的薛山哀切地大喊一聲:“穀雨!”奮力手腕一翻一轉,缺月刀炸出一道迴光返照的刀芒,頃刻間將那長尾妖族一隻左手攪成粉碎,顧不得再補上一刀,轉身就朝穀雨落地的方向跑去,卻冷不防被旁邊另一個三境實力的妖族瞅準機會狠狠一腳蹬在腰上,骨折聲清脆而細微,整個人凌空飛起,摔在穀雨身側。

    “穀雨,穀雨···”薛山臉上濺滿渾濁泥水,混雜着從口鼻涌出的鮮血髒兮兮糊在濃密鬍鬚上,掙扎着雙手撐着爬到還沒來得及喝一碗交杯酒的女子身側,卻見她雙目緊閉猶然攥着劍柄不放,躺在泥濘中氣息已絕。

    坐在亭子裏從始至終未曾起身,也不忍心回頭多看一眼的陳伯庸突然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在面前棋盤上,灰衣閻羅殿大學士微微搖頭,“可惜了,才喝了那姑娘的喜酒。鎮國公,她叫穀雨?”

    老公爺痛苦地閉上雙眼,緩緩仰起頭,棋盤上再多一道指甲刻下的痕跡,“她是陳家人,叫陳穀雨。”

    今日三月十三,再過幾日,就是二十四節氣裏的第六個節氣,穀雨。

    谷得雨水而生,是故爲穀雨。

    穀雨看不到大周的雨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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