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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八章 雨師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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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錦繡的第一句話就讓陳無雙愣在當場,“我要跟你一起進京。”

    遠在天南雲州的越秀劍閣上一次有人進京,是十二品修士以閒庭信步之姿,用大周太祖皇帝的佩劍斬去當今天子七成壽數,雖然到目前爲止朝堂上都沒有定下要不要就此褫奪了任平生承襲的二等靖南公爵位,但擺在明面上的事情瞞不住人,景禎皇帝不知出於什麼考慮亮出一副打掉牙往肚子裏咽的做派,其實如今皇家跟越秀已然是勢同水火,裴錦繡進京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只怕沒有陳伯庸跟陳仲平二人坐鎮的司天監也保不住她。

    而且,在雲水小築辭行時裴錦繡讓陳無雙親手轉交給陳叔愚的那封信,還在白衣少年的儲物玉佩裏好好放着,劍山陣法崩潰、南疆兇獸盡出,首當其衝避無可避的就是越秀劍閣,在這種危急存亡的關頭,擁有四境修爲且身居處置門中日常事務長老之位的裴錦繡偏偏要進京,這裏面必有不得已的緣由。

    以往裴錦繡對待陳無雙都是拿着當自家晚輩子侄看待,可這次面無表情說完一句話,拉着墨莉就挑了間廂房走去,顯然是不願意當着法善和尚的面多做解釋。陳無雙默然思忖片刻,頭上戴着花環顯得有些滑稽的錢興,立即彎腰抱起少夫人沒來得及抱走的小黃狗走出門外,玉龍衛的這位副統領最是有眼力勁,白馬禪寺的禿驢來找公子一定是有要事相談,半個字都不能讓旁人聽了去。

    有耳朵的一律不能留在院子裏,哪怕是條小狗。

    跟直言不諱的裴錦繡不同,託着銅鉢的法善和尚好像永遠都是笑眯眯的樣子,“無雙施主別來無恙?”少年自嘲地笑了聲,別來無恙?要不是太醫令楚鶴卿及時現身相救,這時候白馬禪寺想要見他就只能去岳陽樓外上墳燒紙了,“和尚,你是聽到消息趕來給公子爺唸經超度的?”

    劍山上吳北河身死時,法善誦唸的《往生經》讓陳無雙有些記憶猶新,聽說能度人魂魄不墜阿鼻地獄,只是不知道來世再投胎,吳北河能不能挑個好人家,要是有的選就不要再做修士了,江湖上風高浪大,不是安身立命的好去處。

    法善搖搖頭,劍山一事結束後他就跟空法神僧一起回了白馬禪寺,前幾日才動身來雲州百花山莊找陳無雙,沒想到撲了個空,按照常半仙的指點再跟裴錦繡和錢興一起折返岳陽城,倒是聽說過前不久洞庭湖西畔有不少修士大戰了一場,強烈的氣息波動讓城裏修爲不算高的修士至今心有餘悸,茶餘飯後偶爾提起時,都猜測侯府上交易沖霄的那位多半是司天監第一高手陳仲平。

    “貧僧是奉敝寺住持空相神僧之命,特來請施主去一趟鹿山,而且,此事已經知會過令師。”法善不急不躁,聽在陳無雙耳中卻心生疑惑,問道:“你見過我師父了?”陳仲平這時候想來已經被南疆蠢蠢欲動的兇獸纏住脫不了身,法善是什麼時候找到的他?

    和尚耐心解釋道:“並未得見陳老施主。無雙施主跟小僧去敝寺見過一個人,自然能知曉其中隱情。”陳無雙微微皺眉,這麼說白馬禪寺有一個人在等他,“見誰?”

    “蘇崑侖。”陳無雙恍惚間像是猜到了什麼,呼吸稍顯急促,連連深呼吸幾口才定下神來,他一直以來心中就隱約有個猜測,但是不敢去往深處想,有些事就是這樣,想的越明白心裏就越發慌,聰明人都活得很辛苦,一無所知有時候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良久,白衣少年才重重點頭,“好。”

    法善和尚笑了聲,側身看向西苑裏栽種的幾棵梧桐樹,“梧桐花開引得鳳凰來。”陳無雙沉默半晌,揚聲招呼錢興進門,“你不在百花山莊守着,來這裏找我所爲何事?”副統領撩起眼皮看向法善,託着銅鉢的和尚會意,隨即轉身出門,白馬禪寺是講規矩的,未得此間主人允許,他不肯貿然隨意挑間屋子,只好避了出去。

    錢興先是頗爲不屑地打量了一圈院子,都說康樂侯家如何如何,這座侯府比起百花山莊來可就差了些,就是門前那對石獅子瞧着威武,回頭得請匠人仿着京都鎮國公府門前的瑞獸麒麟再雕刻一對擺上,公子爺何等人物,不能讓姓許的比了下去。

    “屬下帶來一樣東西,還有二爺的一句話。”錢興壓低聲音,小心翼翼摸出懷裏揣着的一個小巧木盒遞過去,出門時常半仙再三鄭重囑咐,丟了命都不能丟了這個,所以城府頗深的副統領反而不敢放進儲物法寶裏,一路上凝神戒備貼身保存,木盒上都帶着他的體溫。

    陳無雙接過來打開盒子,神識一探就訝然失聲,“咦?”

    盒子裏放的是一個兩寸來高的乳白色瓷瓶,觸手溫潤如玉,更像是司天監和太醫令用來盛放丹藥之類的容器,瓷瓶不足爲奇,讓少年驚訝的是分明能從瓷瓶上感知到一絲玄妙氣息,跟那顆古怪珠子以及得來不久的青銅圓鏡氣息完全一樣,是氣運之力。

    陳無雙反應極快,感受到異常之後迅速放出神識隔絕院子,財不露白,江湖上臥虎藏龍,誰也說不準岳陽城裏還有沒有識貨的,一旦氣息泄露出去被人察覺,難免又得惹來麻煩。錢興解釋道:“公子跟少夫人離開百花山莊不久,有一天夜裏常前輩突然讓我召集起玉龍衛的兄弟們,順着浣花溪一直走到公子平日裏練劍的山谷東側窄口,而後就見夜裏溪水中光芒大盛,常前輩使了些手段,拿到了這東西,說是叫做雨師瓷瓶,公子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臨行時邋遢老頭曾經說過,他留在百花山莊一是因爲身份特殊不適合進京,二是在等鎮壓雲州氣運的那件異寶出世,只是陳無雙沒想到得來的這麼容易,這件雨師瓷瓶原來始終就在那條山谷裏的浣花溪之中,難怪兩百年前逢春公會選擇那裏創建百花山莊,興許是早就有所察覺了。

    “雨師瓷瓶?”陳無雙喃喃重複了一句,光聽名字很難想象出來這個小瓷瓶具體有什麼用處,民間倒是有傳說,說天上諸位神仙其實跟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一樣各司其職,行雲布雨都是由雨師一手操持,但這些都是連說書先生們都不太相信的說法,哄孩子解悶還行,當成正經事未免太過兒戲。

    錢興聲音壓得極低,神神祕祕道:“常前輩說,別看這瓷瓶就這麼點大,盛不下一泡尿,但是卻能盛得下一整條雲瀾江的水,屬下是半信半疑的。”陳無雙嗤笑一聲,不管瓷瓶到底何等用處,對他而言只有一個作用,其中殘留的氣運之力就是他修爲能否順利晉升四境的契機。

    拿天下修士趨之若鶩的異寶當夜壺這種混賬事,白衣少年再沒正形也做不出來,將瓷瓶依原樣放進木盒裏收進儲物玉佩,問道:“我師父他回過百花山莊?”可是帶來二爺一句話的錢興卻搖頭道:“沒有,是二爺用信鴿傳了兩封信來,一封常前輩看過之後交給了那位···裴···姑娘,另一封上的內容是讓我轉告給公子爺,說他也不知道公子這時候去禿驢窩是好事還是壞事,全憑公子做主,要是去了以後不願意再回司天監,陳家沒有人會怪你。”

    陳無雙登時心亂如麻,不靠譜老頭的這番話讓他更肯定了長久以來心中的猜測,不由苦笑連連,全憑公子爺做主?公子爺偏偏就做不了主,等在白馬禪寺的蘇慕仙那等隨時可以渡劫飛昇的修爲都沒本事跟命這個字爭,他又怎麼能做得了主?

    一言不發地皺着眉走到桌前,提起筆想要默寫一遍《春秋》靜靜心,可狼毫上飽蘸的墨汁都順着筆尖顫動而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片,終究還是落不下一個字,良久才撒手把筆一扔,慨嘆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狗日的造化,就他孃的可着公子爺一個人來來回回地弄?”

    不明所以的錢興立刻一把抽出腰間懸着的長刀,恨聲道:“公子爺要弄誰,錢興這就把驢草的抓回來!”十七歲的少年本不該有如此落寞蕭索的神情,陳無雙本就空洞無神的雙眼中一片寸草不生的悲涼死寂,輕聲問道:“錢興,要是我不回京接任觀星樓主,你還肯不肯再聽我的,守在百花山莊?”

    一句話就把向來自詡口舌利落的副統領問得不知道如何回答,持刀怔了好一會兒,才囁嚅道:“公子爺···是喝醉了?”

    陳無雙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行了,我先去白馬禪寺而後就回京,你自回百花山莊吧,記住了,要是碰上不可抵禦的危險,莊子和那座觀星樓都可以舍了不要,常半仙跟玉龍衛你們幾個人的性命萬萬不能有失,沒接到我的消息前不可回京,有意外就來岳陽城找許家的小侯爺,他信得過。”

    錢興收刀歸鞘,看着陳無雙不無擔憂道:“公子爺,您···”陳無雙搖頭打斷道:“別的都不用管,明日一早我就動身,回了京之後會讓三師叔跟你保持書信聯繫,機靈點關注着越秀跟劍山那邊的一切動靜,有什麼消息及時告訴我。我有些心煩意亂,又是在許家,就不留你喝酒了,萬事小心,一路保重。”

    話說到這裏,錢興只好低嘆了一聲,拱手說了句公子爺保重,即刻出門離去,陳無雙既然這般看重那邋遢老頭,交代下來的事情就不容有失,能早趕回百花山莊才放心。

    胖子離去,和尚入院。

    陳無雙勉強笑了笑,“和尚,可否教我如何能渡苦海?回頭是岸的話就不必說了,公子爺回不了頭。”

    法善託着銅鉢緩步上前,“三世諸佛,皆以自心爲本師。不爲靜亂所惱者,即是好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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