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慾雨。
朝陽暫歇的水面泛起點點霧氣。
“鱸魚確實不是滄汐北域所產。”翁漣應聲，坦言道，“但孤織傳承近萬年，水妖衆多，培育區區鱸魚還是不在話下。”
辰天想了想，忽然道：“這該不會又有禮雲子的功勞吧？”
“……啊？”翁漣有些詫異，反問道，“尚大人爲何有此推論？”
辰天淺笑，滄汐北域地內陸，距離最近的波濤大海還雁山之外，五月即飛雪，冰封千里。
而鱸魚又是棲息在近海河口的溫水生物，怎麼也不可能從此而來吧？
那隻能是從南疆一步步引進了，同時辰天念及得道高僧禮雲子周遊天下，孤織與他的關係尚且不錯，所以引進鱸魚之事，他很可能功不可沒。
思緒閃過，辰天靠在船舷，淡然道：“隨口猜的而已。”
“那尚大人可猜錯了。”翁漣咧嘴笑出聲。
辰天愣住了，半晌才道：“還請前輩細說。”
翁漣另闢蹊徑，引領辰天經過甲板，走向底層船艙：“五六千年之前，雁山之外還不是一片雪原荒漠，更不是犬戎老巢。”
“當時氣候溫潤，稱之爲塞上江南絲毫不過分，但後來域外天魔大舉入侵，天元地氣因此在大戰之中被斬斷，最終變成如今慘樣。”
“饒湖在此次浩劫之中，也最終變成不與波濤深海相連的鹹水死湖，不僅是鱸魚在此絕跡，萬類生靈也隨之煙消雲散。”
辰天滿臉詫異。
萬萬沒料到雁山雪原還有如此滄海桑田的劇變。
但話又說回來，究竟是何等激烈戰鬥，引得天元地氣都被斬斷了？
他一直覺得調動永泰城的地氣黃龍推倒天柱峯，已經算是駭世之舉，結果現在又聽到比其強烈萬倍還不止的天地異象。
說實話，辰天有點難以想象當時的戰爭場景，域外天魔究竟又發動多大的攻勢。
翁漣似乎看穿辰天的疑惑，坦言道：“雁山之役，算是反擊域外天魔的第二戰場，尾聲總攻之時，僅是出動的望蒼兵人便有萬樽。”
“時到今日，雪原犬戎還憑藉挖掘廢棄殘件，與關內往來鹽鐵貿易。”
“這樁買賣一做便是上千年，甚至推動臨江城趙氏玄甲砧字營成就赫赫威名，直到永泰軍橫空出世爲止。”
辰天恍然大悟之餘。
更多的感覺是不可思議。
要知道，七樽望蒼兵人已經快要掏空永泰城的家底了，那一萬樽又該是何等盛況？
這倒也側面證明域外天魔果然強悍，居然值得人族大帝如此全力以赴，不惜斬斷雁山饒湖的天元地氣，也要將其徹底扼殺。
至於玄甲砧字營與雁山古戰場的關係，則更好理解了，上品盔甲原料非常難得，縱使累死臨江城的所有鐵匠也打造不出三萬幅重甲。
唯有拆卸雁山古戰場的望蒼兵人，最爲省時省力，也最爲不引起外界的警惕。
思緒漸遠，辰天忽然想起今後很可能要前往雁山饒湖走一遭，因爲自己身中蟪蛄之咒，如果意欲根除，還需要柳文輝的同門師弟出手相助。
而其活動範圍，正在雁山饒湖附近。
不過想歸想，辰天還不知何時才能推掉手頭一手頭一堆亂七八糟的瑣事，得以脫身，至少也要等在順利入主姑蘇城之後。
按照如今的進度，怎麼也該在年後的陽春三月了。
弘元鉅艦很高。
上下堆疊的艙室至少有七八層。
穿過重重閘門，翁漣引領辰天走進最底層的重艙，此處空間極大，恍如一座空曠的宮殿。
辰天駐足環視四周，藉助幽暗壁燈一眼瞧見身前的波光漣漪，他不禁好奇道：“弘元巨艟寸土寸金，居然還設有漁池？”
“哈哈，這可不是普通的漁池。”翁漣微笑，解釋道，“舟行水上，難免遇到狂風暴雨，爲保持不動如山的平衡，往往設有壓艙石。”
“但弘元巨艟實在太大，找不到合適的壓艙石，索性專門隔出底部的船艙裝水維持重心。”
“同時，這座漁池還承載傳遞軍令的重任，一艙兩用。”翁漣說到這裏，掏出一柄銅丸鞀鼓遞給辰天，並示意他調動靈力。
鞀鼓，又稱撥浪鼓。
向來都是小孩子的玩具，與竹蜻蜓別無二致，很是常見。
但辰天未曾想，這東西居然還可以用在傳遞軍令之上，他將其半信半疑的接在手裏，旋即催動靈力隨手搖了搖。
下一瞬。
伴隨鞀鼓發出清脆的音節，原本風平浪靜的漁池立即泛起漣漪，似有活物遙相呼應。
轉瞬之間，三四羣貌似青青竹葉的小魚躍出水面，掀起一片驚濤駭浪，飛如雨下。
噼哩啪啦的水花澆得壁燈幾近熄滅，翁漣側身護住之餘，低聲介紹：
“此魚名叫巴浪，亦名竹莢魚，它與鱸魚如出一轍，均是來自遠古饒湖的產物。”
“只不過後來經過孤織的精心培育，逐漸適應淡水生活，最終集羣而居，憑藉背鰭之上的五種同樣色素，聯通諸部，傳遞信息。”
辰天湊近翁漣，仔細觀察他手裏長如中指的巴浪，發現靈力神識催動之下，巴浪的背鰭不斷變幻顏色，眼花繚亂。
原來孤織傳遞信息，全靠如此小魚？
這也難怪姑蘇城稍有草吹草動，孤織立即知曉，因爲城內遍佈大小水巷共有千條，錯綜複雜，竹莢巴浪在此穿梭簡直如入無人之境。
辰天嘖嘖稱奇，感慨道：“論起開發大千生靈，孤織遠遠走在永泰城前面啊。”
他一直很注重馴化各類生物，小到掘土開石的蛞蝓，大到耕田犁地的青牛，特別是用以滋養地氣的草木花仙子，他都格外用心。
因爲他篤信，一種草木鳥獸的成功馴化，直接爲推社會財富充分流動的注入活力，絲毫不亞於一場技術革新。
比如說永泰城同樣傳遞信息的青鳥，仙音閣在辰天持續不斷的投入之下，已經可以大規模孵化。
這爲解放驛站郵卒，不知節省多少勞動力，而隨之帶來的信息快速傳播與流動，更不知爲永泰城節省多少開支。
試想一下。
原本三天兩夜纔可以到達的前線戰報，如今眨眼而至，這無疑是爲瞬息萬變的戰局額外提供轉機。
僅憑這一點，區區培養青鳥的成本顯得微不足道，簡直賺翻了。
想到這裏，辰天心尖極其熾熱，愈發堅定一個信念——無論如何也要收編孤織，只要消化這份經久不衰的萬年傳承，永泰城必有長足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