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大型宴會，無不充斥勾心鬥角，每一個細節都體現各方勢力的實力。
吳英哲代表姑蘇城主，哪怕他只是牽線傀儡，仍坐在高臺之上的中堂，不與底下的世家望族同席。
緊隨其後的則是葉氏家主葉向晨，這是姑蘇城實際話事人，無論輩分與實力都算是數一數二，自然也在高居中堂。
不過今天的宴會在名義並不高，只是借托林家小少爺納妾而已，規格並不高，實質掌管林氏的林偉並沒有出席。
柳依依陪同辰天坐在角落，倒也省得應酬，反而有時間親眼目睹場上的風雲變幻。
“葉家與林家的關係原本還比較和睦，互有通婚，但殷氏聯軍進駐姑蘇城之後，特別是在林氏家主與嫡子橫死之後，一切都變了。”
“流沙商會算是林葉兩家的共同產業，但林偉急於求成，很想抱住滄汐殷氏的大腿從而鞏固地位。”
“但殷氏聯軍遭受重創，流沙商會也早早被榨乾財力，這讓葉向晨恨不將林偉生吞活剝，只要見面必有爭吵。”
辰天轉頭看向柳依依，嬉笑道：“聽你的口氣，林偉沒有出席，讓你深感失望？”
“看熱鬧不嫌事大，難道尚先生不指望他們打起來？”柳依依促狹的眨了眨眼睛，“林葉兩家的地位可謂超然，瞧他們當衆吵得面紅耳赤，不比聽評書有趣？”
辰天被逗樂了。
他當然希望林葉兩家間生罅隙，鬥得血流成河更好，畢竟這兩家盤踞在姑蘇城根深蒂固，以後永泰城接手難免要與其鬥法。
如果他們先內耗一波，削減實力，那當然省下不少麻煩。
此時場上客套得差不多了，伴隨一聲黃鐘敲響，東西兩側廂房的甬道涌出十餘名歌姬舞女。
這些俏麗佳人大多來自煙柳巷，身姿綽約，舉手投足之間，媚眼如絲，令人心旌搖曳。
起舞弄清影，不似在人間。
一個更比一個風情萬種。
然而在場的衆人，根本沒心思欣賞這場花費萬金的歌舞，紛紛引頸遙望，盯着北堂幕帷眼也不眨。
稍過半晌，幕帷被兩名侍女用檀木紫玉鉤掀開，一道披紅掛綵的身影緩緩露面。
他輕挽腰後一段水紗披帛，擡腳點踩八瓣蓮花步，衣衫飄飄的踱向中堂，伴隨琴瑟霎時齊奏，開口吟唱：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
“憑闌半好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
“燭明香暗畫堂深，滿鬢青霜殘雪思難任。”
一曲唱完，歌姬拖長尾音代爲餘響，舞女則手持團扇蹁躚圍向中堂，最終開屏而綻，襯如花蕊。
不等定場鑼敲響，底下的衆人無不歡呼喝彩，好似瞧見一場千古絕唱，掌聲更是震徹屋宇。
“臺上主唱戲子……辰天覺得填詞確實不錯，但唱功明顯不如旁邊的歌女，而他又見衆人異於尋常的熱情，不禁遲疑道，“他該不會正是林家小少爺林茂豐吧？”
“沒錯。”
“有點意思。”辰天儘管心裏早有答案，可聽到柳依依親口承認，仍舊有些詫異。
林家可是姑蘇城實質話事人，門下子弟雖是紈絝，但也不至於親自登臺向衆人獻唱吧？
而且林家當真不管這位小少爺男扮女裝？“哈哈，林茂豐可不是被軟禁之後，才沉迷歌舞，而是自小鐘愛胭脂水粉。”柳依依見辰天滿臉錯愕，噗嗤笑出聲，“否則本部還則本部還真一定可以輕易知曉林家行館藏
有珍寶。”
辰天無語了。
不過忽然又感覺其中很不對勁，林家行館向來祕不外傳，旁人更是難知其所在。
爲何一夜之間，林茂豐突然召集全城達官顯貴，共進晚宴？
辰天可不相信林茂豐此舉表演慾過剩，只爲當衆獻唱，其中必然還有祕而不宣的企圖。
“先生在想什麼？”
“我以爲林茂豐所做所爲只是力求自保，不得不自污，沒想到他是真的喜歡歌舞之事。”
“智者千慮——”柳依依開懷大笑，“必有一失。”
辰天不想搭理她，端起茶杯淺淺飲啜，視線徑直投向高臺中堂。
只見葉向晨鼓掌起身，笑吟吟道：“素聞林家子弟多材多藝，如今一見，果然非同凡響，四大美人與賢侄相比，稍遜風姿啊。”
在場衆人都出身於世家望族，精通話術，當然聽得出葉向晨此言不陰不陽，多多少少帶有一點戲謔之意。
畢竟伎藝再精湛的戲子，也只是九流之外的第十流，身份地位很難堪。
貴爲林家小少爺的林茂豐親操此事，當然難登大雅之堂，再加上葉向晨與林偉不和，擺明是在看林家的笑話。
不過衆人雖然都清楚其中的深意，但表面上仍舊緊隨葉向晨，紛紛對林茂豐獻上溢美之詞。
林茂豐一直被養在深宮大院，心機當然不如滿堂老傢伙，他聽到衆人大加稱讚，掩嘴笑得格外燦爛。
“感謝諸位叔伯捧場。”
“今天的開倉晚宴，還請各位盡情放縱，玩得盡興。”
話音落地，南門突然洞開，一隊膀大腰圓的力士共擡竹簟桐木牀，喫力的步步而來。
其上花團錦簇，四周擺滿水晶夜光杯，正中間還躺有一名陷入昏迷的妙齡女子。
她身無片縷，唯有各色菜餚勉強遮住胴體，醃如滷肉。
衆人大驚，萬萬沒料到此次晚宴居然如此荒誕，以致喫人，這已經不是沉迷酒色的問題了，而是喪盡天良！
然而林茂豐卻擺手笑道：“各位不必驚慌。”
“此女上菜之前已經剃盡體毛，又用溫水淋遍全身，再用皁鹼塗上泡沫而使麥麩麻袋揉搓每寸肌膚，以求去盡死皮。”
“然後熱水沖泡一遍，絲瓜筋揉遍全身，最終則是再用冰水淋浴，避免上菜之時出汗。”
“所以呀——”林茂豐拍了拍手，頗爲自豪，“各位不必擔心食料不潔，本公子已經親力親爲，做好一切了。”
此話既出。
全場一片寂靜。
衆人根本不在意乾淨與否，而是認爲以人爲宴，多少有傷天和，而林茂豐明顯會意錯了。
這下衆人也算是認識到林茂豐的真性情了，難怪他爭不過長兄嫡子，更爭不過老謀深算的伯父林偉，只能落得被軟禁的下場了。
葉向晨見氣氛突然陷入死寂，不得不搭話：“賢侄吶，這一套花樣，你從何而來？”
“南疆海族啊。”林茂豐沾沾自喜，“伏溟山兀圖不是領兵投往姑蘇城嗎？我聽他講過海族的祭天盛宴，所以據此向諸位叔伯分享啊。”
葉向晨怔了怔，沉吟良久，緩緩道：“林氏有你，果真再添一位天之驕子，遠在萬里之外的蠻族祕聞居然都被你學會了。”“葉伯父過獎了。”林茂豐朗聲大笑，揮手道，“諸位不要客氣，趕緊趁熱享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