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覆野此時此刻就站在魚湪縣的城門口,往外走不了幾十步就能出城,可就是出不去。
守在城門口的那些士兵們看着一個人被幾個戴斗笠的人攔住,本還想上前查看,結果其中一個戴斗笠的甩給他們一塊腰牌,他們只看了一眼,便選擇離開。
看一眼這牌子,就知道他們惹不起。
這些斗笠刀客,是爲都護府辦事。
他們怎麼敢去過問,把城門一關轉身就跑纔是上策。
他們甚至都不打算留下來看看熱鬧,因爲把腰牌甩給他們的那個男人還說了一句話。
“不該看的就別看。”
於是,那些守城門的人立刻把腰牌還回來,然後轉身就跑了。
崔覆野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的身上的披風解下來。
“林葉真是好本事。”
崔覆野問道:“在動手之前,我能不能先問清楚一件事?”
站在最前邊的那個斗笠刀客沒說話,所以也就不算拒絕。
崔覆野問:“林葉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是誰,知道我在哪兒,他一直不動手是因爲想看清楚我要幹什麼?”
斗笠刀客還是不說話,擡起頭的時候,能看到他那雙眼睛像是陰沉沉的水。
“看來是了。”
崔覆野看了一眼被斗笠刀客扔在地上的景然,還有心情道了個歉。
“抱歉,是我連累你了,他們一直都在盯着我,只是我不知道,你只是被我牽連。”
景然如果能說話,大概會罵一句吧,因爲他還以爲是自己被蛛網黏上了。
他說不了話也動不了,不是被制住,而是......死了。
擒住他的斗笠刀客也沒有料到,這些人會如此狠厲,待自己也狠厲。
景然在被捏住後頸的一瞬間,還能咬碎嘴裏的藥丸,服毒自殺。
他在看到門口有人的時候,轉身向後窗衝去的同時,往嘴裏塞進去一顆藥丸。
這顆藥丸外邊是一層蠟殼,如果不咬碎的話,倒也不會有毒性泄露出來。
崔覆野又問了一句:“所以,冬泊那邊的人,也一直都被林葉盯着對吧......”
說完這句話,崔覆野忍不住笑了起來。
“所以......林葉還真不是什麼純臣,對吧?”
斗笠刀客還是沒有說話,只是亮出了他的刀。
“那就試試。”
崔覆野深吸一口氣,伸手從腰帶中抽出來一把軟劍,那劍在出來的瞬間,便如同一條水帶漂浮於半空。
斗笠刀客看到這把劍的時候,眼神才微微的出現了一點光彩。
一息之後,劍氣如暴雨,打出了毀天滅地的氣勢。
在這漫天暴雨之中,一道刀芒出現,如烈焰狂龍破雨而行。
與此同時,雲州城。
林葉坐站在都護府的書房窗口,看起來,他好像並沒有什麼擔憂。
謝云溪緩步走過來,把剛剛親手熬好的甜羹放在桌子上,然後就安安靜靜的站在他身邊。
“要進一步了?”
良久後,謝云溪輕輕的問了林葉一句。
林葉點頭:“要進一步了。”
他說:“天子把我從北疆調回雲州,我就知道天子是想讓我退一步,看看對手的動向,現在到了該進一步的時候。”
對於林葉來說,進退這種事,從來都不是被對手逼着做出的反應。
雲州城裏的這張巨大的蛛網,只要林葉想動一動的時候,就不只是一隻兇悍的蜘蛛順着網爬出來。
“婆婆離開之後,有人曾經問過我,還要不要守着那坐守善庫,我說不想守着了。”
林葉看向謝云溪:“守善庫本來就不是那座庫房,守善庫,也從來都不是隻會救人。”
在這一刻,謝云溪才真正的明白,當時看起來一腔孤勇走進雲州城的少年,只是他想歷練自己。
那個被無爲縣百姓稱爲菩薩的老婆婆,在丈夫被害死之後的十幾年中,也不是真的只做了救人這一件事。
守善庫一直都在。
“你進這一步,天子未必看不到。”
她看向林葉,視線有些小小的貪婪,因爲林葉那張側臉,確實很好看。
不能說這張臉棱角分明,可線條上的柔和也只是表象。
“因爲我忽然醒悟過來。”
林葉說:“寧大人在之前就給自己挖了個坑的目的,只是讓天子看到一些他的把柄。”
謝云溪明白了。
林葉把雲州城經營成了這樣,如果不也和寧未末一樣,讓天子看到一些什麼,那天子的疑慮可能會更大。
拓跋烈當年經營了雲州十幾年,他始終不想讓天子看到他在雲州到底經營了些什麼。
現在,林葉是想讓天子看到蛛網,可是天子看到的,只是林葉想趁機讓天子看到的。
所有的事,都可以按照輕重緩急劃分出來。
那麼所有的祕密,也可以按照重要的程度劃分出來。
林葉身後的守善庫是比蛛網更大的祕密,那麼就藉着蛛網要暴露出來,讓守善庫融進蛛網中。
“那位婆婆......”
謝云溪沉默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在你離開無爲縣之前,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林葉回答:“她只是告訴我,你要學會對人有防備之心,也要學會去用別人對你的防備之心。”
“她說,退一步,是不想害人,進一步,是不準害人的人繼續害人。”
謝云溪此時此刻,腦子裏都是那位她沒有見過,但此時她無比欽佩的老人。
她也知道,當林葉把守善庫這三個字坦然在她面前說出來的時候,她就真的已經走進林葉心裏了。
“婆婆說,有人把你送到我身邊三年,是因爲想要用我的善念善心給你打個底。”
“婆婆還說,所有的善都是打個底,是做人的底線,退到這一步的時候就是你無路可退的時候,那麼在這個底之上的任何手段,都不必留力。”
婆婆還有一句話,林葉沒有說出口。
婆婆說,別人敬仰的菩薩,可不僅僅是因爲菩薩普度衆生,還因爲菩薩她有普度衆生的實力。
謝云溪想着,那位婆婆,到底是多不信任天子,纔會佈下這麼大一個局?
也許,她是最清楚大將軍劉疾弓是怎麼死的那個人。
又或者,她是最清楚天子是一個什麼手段都能用出來,且什麼手段都不留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