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寧城晴空萬里。
寧城是座臨海城市,其他城市早早入了冬,這裏每天氣溫卻還保持二十度以上。每到冬季,這座城市的人流量就會變多。
日光籠罩下,藍色海面波光粼粼,每道浪花都像夾着鱗片,帶起一陣淅瀝浪聲,再被捲入海里。
沙灘邊的女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襬,撩起頭髮擡眼想說什麼,看到她今日的攝影師時又忽然沒了聲。
面前的年輕人身高腿長,身穿寬鬆的灰色衛衣,衣袖捋至手肘,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手臂。
他頭上敷衍地戴了頂冷帽,頭髮全攏在帽裏,額間有幾撮頭髮亂七八糟地跑出來,此刻正垂着頭,趁沒浪的空隙檢查相機裏之前拍的照片。
帽子將他的臉全暴露在空氣中,乾淨的眉眼,流暢鋒利的輪廓線條,是任誰看了都覺得英俊的長相。
她約過很多拍外景的攝影師,這是她見過的最白的一個。甚至白過了頭,沒表情時顯得很冷,沒有生氣。
每個經過的路人都下意識會瞥他一眼,她一下分不清誰纔是在拍照的那一位。
正恍惚着,對方忽然擡起眼,黑亮清冷的眼睛筆直朝她看過來。
下一刻,她腳脖被浪花輕輕一撞,男生舉起相機,女生心臟頓時漏了一拍,下意識挑起裙襬笑了一下,然後聽見一道清脆的快門聲。
“怎麼樣,拍到了嗎?讓我看看。”浪潮又退回去,女人拎着裙子朝男生跑去。她第一時間不是去看相機,而是擡頭盯着攝影師的臉。
對方不露痕跡地讓開身,跟她拉開半人的距離,把液晶屏伸到她面前。
女人視線還停留在攝影師臉頰的兩顆痣上,直到脖子被人摟住,身後響起一道慵懶的女聲:“怎麼樣?”
她這才低頭去看液晶屏,眼睛瞬間睜大:“……好看。”
“主要是你人好看。”汪月撩起眼皮,對旁邊的男生使了個眼色,把相機接了過來,“這邊差不多了,喻繁,你去幫我們買兩杯檸檬水?”
喻繁懶懶地嗯一聲,轉身剛要走,衣袖被人抓住。
“等等,你帽子借我用用。”汪月表情一言難盡,“今年什麼情況啊,十一月能曬成這樣,我頭髮都要焦了。”
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扯下冷帽。男生茂密雜亂的頭髮散下來,正好長到脖頸,蓬鬆的碎髮把眼睛半遮半擋上,更讓人忍不住看他。
男生走遠後,汪月立刻被髮小反勾住脖子。
“汪月!你工作室有這麼帥的小男生居然不告訴我!你早說我不就早點回國了!!!”
“我說過啊,”汪月把帽子隨便蓋在頭頂遮太陽,也不戴,“你自己翻翻聊天記錄,六年前,我是不是跟你說我工作室來了個挺帥的小男生。”
“這叫挺帥?這是無敵爆炸帥!”
女人頓了頓,問她,“不過怎麼是攝影師?這臉這身材,不該去當模特麼?”
汪月道:“剛來兼職那會兒是模特,後來人家改行了。再說了,人家現在這一行風生水起好吧,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網紅想跟他約拍?你今天這趟還是我這老闆給你開的後門,不然你起碼得排上兩個月。”
女人哦了一聲,掏出手機:“那你再給我走個後門,把他聯繫方式給我。”
“別想了,想泡他的比想找他約拍的還多。”汪月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字,“他在我工作室幹了這麼久,別說談戀愛,我就沒見過他對誰熱情過。”
“我就是那個例外,我泡小男生可拿手了,他成年沒?”
“廢話,都大學畢業了,好像再過半個月23。”
“行,你看着,姐妹半個月拿下他……等會兒,”女人忽然想到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小聲問,“他頭髮留成這樣,該不會是Gay吧?”
“應該不是,想泡他的人裏一半是男的,也沒見他理過誰。而且,”汪月頓了頓,道,“幾年前有個男客人,手腳不乾淨,看原片的時候摸他屁股,第一次的時候他警告了對方一句,第二次——”
“報警了?”
“他把那客人門牙打掉了。”汪月冷靜地說。
“……”女人默默放下手機,半晌才擠出一句,“真狠啊。”
還好,這還不算最狠的。
汪月雙手抱臂,看着喻繁站在吧檯前等檸檬水的背影,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喻繁也是這麼站着。只是那會兒,他面前是派出所的接警臺。
拍完已是日落時分。夕陽半浸在海里,將這座小城市染紅一片。
回到工作室,女人湊到電腦前去看原片。她記得發小的話,看片子的時候跟喻繁拉開了一點距離。
汪月沒騙他,這小弟弟雖然年輕,但技術真的好,對光感的把握和構圖都很有自己的想法,照片裏的自己連頭髮絲兒都彷彿在發光。
她深吸一口氣,立刻抽出煙盒,給對方遞了支菸:“弟弟,來一根。”
汪月從他們身邊經過,直接把煙順走咬嘴裏,含糊地說:“他戒了。這福氣讓我來享。”
“靠。”女人給自己也點了一支,問,“小弟弟,你不是本地人吧?我怎麼聽着口音不像。”
這面牆只有兩張照片裏有人物。
“怪不得,南城的人就是要白一點哈。那小弟弟,我晚上請你喫頓飯?我意思是請你和汪月一塊兒,然後……這片子你到時幫我修好看點唄。”
喻繁最近想換一臺相機,在攢錢,這段時間接的活也就多起來,連續幾晚都加班修片到半夜。等他修完今天的目標時,那份燒臘飯都已經涼透了。
他把喫的放桌上,打開電腦直接修片。
喻繁倏地擡頭,眼皮猛地一抽,被那聲音震在原地,條件反射地擡腿想走。
他習以爲常地在路人的視線中隨便買了份燒臘飯,再進超市買了兩杯牛奶,最後拐進某個loft小區。
這座小城市對一些事物的接受度並不很大,喻繁那頭茂密的中長髮再加上他的臉,每次走在街上都會被行注目禮。
約好時間,喻繁從挎包裏翻出在工作室洗出來的照片上了樓。
一張是六個人的背影,他們在遊樂園金色暖光襯托下瀟灑自在,彷彿無憂無慮。
他擡手,食指在這張照片上很輕地颳了一下,然後動動手指,把旁邊兩張街景照拆了。
鼠標難以察覺地頓了一下,對方終於淡淡地理了她一句:“南城的。”
翌日,喻繁按照約定時間到了海灘時,汪月和她的發小已經把燒烤架子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