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阿蠻最後還是動了手,那位未來的可汗大人,此時此刻像只瀕死的鹹魚,那僅僅穿過一次傷口的針線,就彷彿已經消耗掉了對方所有的力氣。
“嘖。”
顧阿蠻覺得,自己費盡心機才救下來的人,若是死在這小小的針線上,可真得不償失。
旁邊的燒刀子還有一些,她也不管這人疼不疼,直接傾倒上去。
阿律耶緊繃起了脊背,青色的血管在他脖頸上根根凸現,瞧着就疼的厲害。
顧阿蠻卻像沒得感情的裁縫,狹長的針線穿過的彷彿也不是人的皮肉,一針一線將那張着的血口慢慢合攏。
一開始是極疼的,縫到最後,阿律耶的神志似乎已經開始渙散,他好似分成了兩個自己,一個已經脫離這具身體,一個卻能輕易的感覺到針線穿過皮肉的輕微拉扯。
他的視線無意識的停在顧阿蠻身上,他雖然對大魏的女人不瞭解,可也聽說過,她們大魏的女人賢良淑德,穿着十匹馬才能換來一截的精美綢緞,聽風弄月琴棋書畫。
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它眼前看到的這樣。
當時因爲搜查,鷹奴迫於無奈將他放在空無一人的房舍,見到進來的是個姑娘時,他還有片刻遲疑,鷹奴卻覺得對方好控制。
可不得不說,他們的判斷都出了錯。
“啪嗒”——
那是汗水落在皮膚上的聲響。
阿律耶這才發覺,對方似乎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得心應手,她的鬢角帶了細密的汗,因爲無暇顧及,甚至落到了自己身上。
腰腹的傷口只處理了一半,顧阿蠻就按着脖頸站了起來。
“你要走?”
或許是強烈的求生欲,阿律耶竟拽住了顧阿蠻的手腕,“你若離開,我必死無疑。”
顧阿蠻他不覺得這人會這麼輕而易舉的死去,她一把甩開對方拉扯住自己的手,“怎麼,這會學會賴人了?”
她眼底帶着嘲弄得笑,“剛纔不是還讓我殺了你?”
阿律耶臉色變了變,他可以接受無望的死,卻無法再看到生還的可能後,再坦然迎接死亡。
“你留我在這裏,不就是爲了讓我活嗎?你需要我。”
顧阿蠻卻沒有看她,她保持一個動作太久,肩膀脖頸痠疼的厲害,她站起來也只是因爲想要活動一下。
但不得不說阿律耶的態度給了她一個小驚喜,“既然你那麼不想離開我,那我們不如聊聊你的未來吧。”
……
顧阿蠻回來的時候已經入夜,她從窗外摸進來,沒有點燈,摸黑往榻上走。
一邊走一邊扯着身上的衣領,她太累了,山路難行,她覺得自己的腳都要在繡鞋裏磨出了水泡。
她甩了外衣,踢了鞋子,本想用她最愛的方式往榻上一滾,就見屋裏的燈火亮了起來。
霎那間顧阿蠻手弩擡起,對準燈火的方向扣下機關,一時間弓弩從機擴彈射而出,直奔燭火邊的人影。
“小心!”
射箭的是她。
讓對方小心的也是她。
只因爲在扣下機關後,顧阿蠻看清了燈火旁邊的人影。
——柳淵。
一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顧阿蠻心慌意亂,她一點都不想成爲射殺頂頭上司,魁首少師的倒黴罪犯。
當然,她更害怕的是,那位武藝高強的少師大人,會在“被殺”之前,擰斷顧阿蠻的脖子。
可是,箭已經射出去了。
正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顧阿蠻甚至絕望的閉上眼,不想看柳淵血濺五步的模樣。
說時遲那時快,如此快速的弓弩衝着柳淵而去,如此近的距離,幾乎已是避無可避。
可是片刻後,柳淵安然無恙。
那支被顧阿蠻射出的箭矢被他穩穩夾在指尖。
瓜滿也不知,自己是應該先鬆一口氣,還是先誇讚一聲“少師威武”。
她只是後知後覺的立住,然後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那樣怯怯的站在遠處,說不上的心虛,“您怎麼來了。”
有了第一句話,再往下的顧阿蠻就理直氣壯很多,“你能不能來之前先打個招呼?一聲不吭的坐在那裏,萬一把你傷了怎麼辦?”
柳淵指尖一夾,箭矢應聲而斷,他沒說話,可是又分明用行動回答了顧阿蠻,“傷我?”
顧阿蠻更緊張了。
因爲就在來之前,她纔剛剛安頓了阿律耶。
大魏和荒原那可是勢同水火。
“你來這也是爲了追查那兩個荒原人?”顧阿蠻小心翼翼,甩了鞋的腳趾微微蜷縮,“俠女白天才剛離開,聽她說,那兩人一個被人救走,一個下落不明,應該是已經離開大魏了。”
瞧見柳淵面無表情,她又道,“我對當時的事情並不清楚,你如果想要知道前因後果的話,可以去問魏俠女。”
心裏卻對魏俠女說了一萬個對不起,她不是故意把好友拿出來當擋箭牌。
柳淵上下看了她一眼,“把鞋穿上。”
顧阿蠻點點頭,反應過來,才發覺柳淵說了什麼。
兩隻鞋子被她甩的有些遠,她好不容易找到一隻,再去尋另一個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她尷尬的趴在地上尋找,心說,怎麼每次柳淵都能看到他狼狽不堪的模樣。
到最後,顧阿蠻實在找不到,乾脆去櫃子裏面拿了雙新的。
瞧着自己衣衫不整,又趕緊把自己甩掉了的衣裳,再一件件穿上。
柳淵皺了眉,“你喝酒了。”
她的衣裳難以避免的沾了一些酒味,之前甩掉了還不明顯,這會兒一穿上,就帶了明顯的酒氣。
顧阿蠻連忙否認,這裏可是佛門清淨地,她怎麼敢,“就是不小心沾上了一些,我一口沒喝的。”
對於顧阿蠻這個回答,柳淵看上去並不十分滿意,“跟我出去趟。”
於是這個月朗星稀的夜晚,顧阿蠻挑着一盞燈籠,第二次離開了自己的臥房,只是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
只是的心情比第一次出來時還要忐忑。
身上不經意間沾染上的酒味,都能被這位縝密的頂頭上司察覺,萬一,她藏人這個過程,不小心遺漏了某些蛛絲馬跡被柳淵察覺……真是想想就讓人想要哆嗦。
“你很冷?”
“啊?不冷。”
顧阿蠻幹笑着搓搓手臂,手上燈籠搖來晃去。
好像穿少了怎麼辦?
她看着柳淵身上略顯單薄的衣衫,這個季節還穿的這麼少,少師大人,都不冷的嗎。
她正出身,卻突覺身上一暖,一件寬大的外袍罩在她的肩頭。
猶帶着體溫的,屬於柳淵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