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計的動作很快。
他答應姚守寧之後,並沒有驚動旁人,姚守寧到了後門等了不久,便聽到了門外傳來的‘喀喀’車輪聲。
她並沒有貿然將門打開,而是先從門縫往外看,見到門口停了一輛馬車,陸無計坐在車前,拉住了繮繩,發出輕輕的‘籲’聲。
那馬匹訓練有素,很快停下了腳步,車輪聲戛然而止,陸無計下了車,警惕望了望四周,這才輕輕敲擊房門。
他敲第二下時,姚守寧拉開了車門,他指了指外頭的車,沒有出聲。
兩人無聲交流之時,又有兩道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陸無計低聲道:
“來了。”
姚守寧轉過頭,就見到蘇妙真扶了挺着大肚子的姚婉寧一路小跑着過來。
興許路上走得急,又怕被人瞧見,姚婉寧邊跑邊喘息,她臨盆在即,這模樣看得姚守寧膽顫心驚,連忙上前去攙扶她,問了一聲:
“姐姐,你沒事吧?”
“沒、沒、沒事——”
姚婉寧不停喘息。
她前十幾年生活得循規蹈矩,與‘河神’夢中成婚、有孕的行爲雖說在此時看來叛逆驚人,但開始亦非出自她的本心。
今夜冒險外出,可說是她這一生中做出的十分離經叛道的決定,因此一路行來既感刺激又有些忐忑,深怕被人發現,走得小心翼翼。
因爲緊張,她雙腿隱隱抽筋,全靠兩個妹妹扶持,看到門外停靠的馬車及陸無計時,她不由自主的長鬆了口氣。
“守寧,我——”
她雙眼微溼,拉了妹妹的手,心緒起伏不定,想要說話,但剛一開口,卻又哽咽。
姚守寧知道她心情複雜,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
“快上車吧,速去速回,陸將軍還等着我們呢。”
“好。”
姚婉寧點頭應了一聲。
三姐妹相互扶持着往門外走,姚守寧走在最後,謹慎的拉上了後門。
幾人上了馬車,陸無計也跟着坐在車頭,一揮鞭子,馬車駛離姚家,姚婉寧緊貼在胸口的拳頭這才逐漸鬆懈,取而代之的是對‘河神’反應的忐忑。
姚守寧沒有急着先與兩個姐姐說話,而是向陸無計道謝:
“多謝陸將軍。”
陸無計頓了頓,接着回道:
“叫陸叔也行。”
他的話拉回了姚婉寧的思緒,她偷偷看了妹妹一眼,姚守寧有些不好意思。
她聰明過人,哪裏不知陸無計話中之意。
初時的羞赧之後,姚守寧很快坦然:
“多謝陸叔。”
姚婉寧見此情景,心中的慌亂反倒被沖淡了些,抿了抿脣,露出笑意。
她與蘇妙真也連忙道謝:
“多謝陸叔叔。”
“多謝陸叔。”蘇妙真小聲道。
陸無計輕輕應了一聲。
接下來,他沒有再與三位少女搭話,而是專心的趕着馬車。
他沒有多言多語的教育,這樣的沉默反倒恰到好處,降低了他的存在感,令得幾個心中有事的少女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半晌之後,姚守寧率先打破了沉默:
“姐姐,你信寫好了嗎?”
“寫好了。”迴應她的是蘇妙真,說話之時,她從袖口之中摸出一張摺疊好的信紙:
“信在這裏。”
姚婉寧肚子大了,行動不大方便,她寫好書信之後,出行之前,蘇妙真將信裝在了自己的身上,以免遺失。
此時她取了出來交到姚婉寧手中,姚婉寧摩挲着信紙,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半晌之後,她將信紙攤開,折起了花船。
不多時,一朵惟妙惟肖的紙折荷花燈出現在她掌心之中,她捧着荷燈,看着看着眼眶中又有淚珠涌出,她連忙忍住,別開了頭,問蘇妙真:
“妙真,你帶蠟燭了麼?”
“帶了。”
蘇妙真脆聲聲的道,說話時再從袖口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口袋,裏面裝了一小段剪下來的蠟燭。
姚婉寧鬆了口氣,將蠟燭接過,牢牢握於掌心之中。
三姐妹接下來都沒有再說話,‘噠噠’的馬蹄聲夾雜在車輪轉動聲中,陸無計身上掛着的撞妖鈴一直在響動。
姚守寧一路提心吊膽,深恐遇到妖邪阻路,但最終她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馬車一路在城內疾馳,約大半個時辰後,速度終於放慢了下來。
‘嘩啦啦’的水流聲裏,沉默了許久的陸無計開口:
“到了。”
陸無計說話的同時,已經跳下了馬車。
他身材高壯,這一跳之下車廂都跟着彈跳了半晌,車門被打開,夜風夾雜着河水的寒涼灌入車內。
不知是不是災厄將近,此時白陵江畔天氣陰寒,這風一吹,姚守寧與蘇妙真同時打了個哆嗦。
但奇怪的是姚婉寧彷彿並沒有受這夜風影響,她甚至覺得一路乘車的沉悶感此時一掃而空,這白陵江畔的氣息彷彿對她溫柔極了,夜裏的涼風吹來之時,她一路因疾馳而生出的噁心、反胃之感都散了,整個人精神一下清爽了許多。
“姐姐慢點。”
姚守寧跳下車來,向姚婉寧伸出了手。
“好。”姚婉寧應了一聲,緩緩爬下了車來。
陸無計雙手握拳置於腿側,警惕的望着四周。
‘鐺鐺鐺——’
撞妖鈴瘋狂的響動,夜風一吹,那聲音在夜半時分無人的江畔顯得刺耳極了。
姚婉寧被吵得有些頭疼,下意識的揉了揉眉心——下一刻,夜風戛然而止,那被風吹得不住抖動的響鈴如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
鈴聲消失得一乾二淨,陸無計渾身緊繃。
車子停靠的位置離江面並不遠,僅有十來丈的距離,陸無計看着三個相互扶持的少女,沉聲道:
“今夜妖氣更濃,我們來時,我感覺有數道氣息窺探。”
他雙眉緊皺,接着看向姚婉寧:
“大小姐,我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姚婉寧聞言,心中一緊,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摺好的蓮花燈,末了點頭:
“您放心,我只放封書信,很快就走。”
“好。”陸無計點了點頭。
四人隨即並不多言,迅速往江邊行去。
越靠近江邊,地底的泥土便越軟,鞋底陷入河面軟爛的泥濘中,姚婉寧挺着大肚子,快步走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