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興的秋天,比之長安顯得更爲蕭索一些,也更爲冷清一些。
秋風起,徑直往人的脖頸中灌,不算太冷,但總是令人覺着不舒服。
“該發新衣裳了吧?”
寢宮外的內侍嘟囔着。
寢宮門外兩側排着十餘內侍宮人,有人端着銅盆,有人拿着布巾。皇帝身邊的內侍頭領許復站在門外,微微欠身,彷彿皇帝就在眼前。
晨曦把瓦片照的微亮時,寢宮內傳來了皇帝的聲音,“來人!”
許復推開寢宮的門,側身,內侍宮人們魚貫而入。
皇帝靠坐着,看着有些疲憊。
皇后輕聲道:“最近也無事,要不就歇息幾日。”
皇帝臉頰兩側垂下的肉抖動了一下,睜開眼睛,“林雅就等着朕歇息,做他的黃粱美夢!”
皇后嘆息,“何時這個逆賊死了,那就天下太平了。”
“死了一個林雅,還會有別的人。帝王,唯有握緊權力,天下方能太平。”
兩個內侍攙扶着皇帝下牀。
皇帝站好,兩個宮人爲他更衣。
皇后站在他的身後,幫他解衣,“一切還得看此次征伐吧!”
皇帝的動作僵硬了一下,皇后笑道:“我也就是一問。”
皇帝搖頭,“朕是在想,林雅悉心栽培那個侄兒,可最終卻竹籃打水一場空。朕就一個兒子,皇后……”
“陛下!”提及太子,皇后就打起了精神。
皇帝搖頭,“罷了,太子可起來了?”
許復說道:“先前說,殿下還在睡。”
“讓他起來。”皇帝淡淡的道:“從今日起,太子和朕作息相同。”
皇后一怔,“大郎才七歲。”
“七歲時,朕就已經在宮中學會了如何生存,學會了看人眼色,學會了,如何躲避危險。”
皇帝穿好外袍,回身看她,“朕不知還能活多久……”
“陛下必然百歲……”皇后說道。
皇帝擺手打斷了她的話,“史書之上,你見過哪個帝王能活到百歲的?朕會努力活,好歹,讓太子成人。不過在此之前,朕還得未雨綢繆。”
太子被叫來了,看着有些睡眼惺忪。
皇后乾咳一聲,太子擡頭,皇后給他一個打起精神的眼神。
“太子!”皇帝蹙眉看着太子,“一國儲君,當知曉肩頭重任。”
“是!”太子行禮。
皇帝招手,許復叫人把早飯弄來。
一家三口吃了早飯,藉着喝茶的功夫,皇帝對太子說道:“最近先生教授了什麼?”
太子精神好了許多,點漆般的雙眸看着頗爲清秀,“教了先賢之言,詩詞歌賦。”
皇帝微笑,“喜歡嗎?”
太子點頭,“喜歡!”
皇帝喝了一口茶水,“從今日起,都停了。”
太子:“……”
皇帝伸手,兩個內侍過來扶起他。
皇帝走到太子身邊,伸出手去。
太子猶豫了一下,把手遞給他,起身,跟隨着往外走。
“什麼先賢之言,什麼詩詞歌賦,於帝王而言只是消遣。從今日起,你就跟着朕。”
皇后跟在後面,就見太子好奇看着皇帝,問道:“那我學什麼呀?”
皇帝笑道:“帝王之道!”
皇后止步於臺階上,看着他們父子二人緩緩而行,不禁熱淚盈眶。
“若一直如此,該多好?”
今日的宮中有些亂。
誰也想不到皇帝竟會帶着七歲的太子來觀政,座次怎麼安排,這是個大問題。
皇帝進殿,見羣臣有些無措,蹙眉道:“怎麼了?”
許復看了一眼,輕聲道:“陛下,殿下的座次……”
按理太子觀政之前該有一個儀式,儀式後會安排座次。
可皇帝來了個突然襲擊,這些內侍麻爪了。
皇帝淡淡的道:“跟着朕來。”
太子看着羣臣,心中有些不安,猶豫了一下。
皇帝回身,“太子!”
他伸出手,眼中都是鼓勵。
太子伸手……然後放下。
皇帝莞爾,“跟朕來。”
父子二人一前一後,從中間走到了最前方,皇帝坐下,指指自己右側下面一些的地方,“太子此後坐這裏。”
這是距離御座最近的地方。
太子坐下。
皇帝看着林雅,微笑道:“林卿覺着如何?”
林雅含笑,“太子龍章鳳姿,可見天佑大遼。”
這是太子第一次認真的打量着林雅這個逆賊。
微瘦的臉白皙,雙手溫潤,但卻能看到冷意。拿着笏板的手修長穩定……
沒什麼特殊的地方。
隨即開始議事。
皇帝在聽着,偶爾打斷臣子的話,給出自己的意見。
隨後再度商議,直至形成決議。
議事結束,臣子們告退。
“很平常吧?”皇帝笑着問道。
太子點頭,“很無趣。”
皇帝呵呵一笑,“若是帝王威嚴,大權在手,那麼今日就當獨斷專行。若是有權臣在側,或是臣子強勢,那麼帝王就不能隨意下決斷,否則被臣子反駁,威嚴盡失。”
太子聽的似懂非懂。
“就像是……沒人和你搶奪美食,那麼你如何享用都成。若是有人搶,你就得揣度是否打得過此人。若是大打出手,美食是否會被毀掉……美食都沒了,你還享用什麼呢?”
皇帝輕聲說着。
殿內很是安靜,許復站在那裏,手握拂塵,耳畔是皇帝輕柔的話,覺着這個瞬間凝固住了。
“陛下!”
殿外出現一個內侍。
許復嘆息,走過去問道:“何事?”
他剛問話,就看到了去而復返的林雅等人。
大事件!
許復回身,“陛下……”
皇帝擡頭看了一眼,對太子說道:“看,去而復返,多半是大事。能令他們失色的大事,多半與國祚有關。太子猜猜……”
太子搖頭,皇帝莞爾,“朕倒是忘記了,你壓根就不知曉此等事。那麼朕來告訴你,這多半是外敵爲禍。當下能令林雅也變色的,唯有北疆。”
太子好奇問道:“父親,北疆的是誰呀?”
皇帝眸色溫潤,有回憶之色,“那個少年,叫做……楊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