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想過皇帝的各種開頭,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
謀反?
難道是皇帝察覺到了些什麼?
不對,若是他察覺到了什麼,那麼此刻就不是問話,而是刀斧手盡出,把我剁了再說。
這是帝王,不是街上的地痞,發現有人想謀反,第一反應是殺人。
所以,這是一個敲打。
我先試試……楊玄愕然,“陛下……臣對大唐忠心耿耿啊!”
皇帝若是真查到了甚麼,此刻就該是呵斥,然後借勢叫人動手。
但楊玄的後腦勺壓根沒反應。
這是個試探!
楊玄心想皇帝只是想詐我?
皇帝看着他,良久道:“你在北疆稱王稱霸,不從朕的旨意!”
果然是試探和敲詐……楊玄猶豫了一下,然後低下頭,“北疆軍民怨氣頗大,臣若是一味服從,他們會羣起而攻之。”
這是假話!
皇帝若是不想撕破臉,就不能揭開,否則長安和北疆之間再無轉圜的餘地。
皇帝冷哼一聲,“爲何擅自攻打北遼?”
“陛下,北疆缺糧,北遼那邊有。”
楊玄看了皇帝一眼。
依舊是雲淡風輕,這是要出家做道士的節奏。
皇帝默然。
楊玄默然。
殿內很安靜,能聽到外面的腳步聲,也能聽到更遠處的聲音。
可惜沒鳥鳴。
“楊卿。”
“臣在。”
“北疆是大唐的北疆!”
“臣發誓,此生不負大唐!”
這個誓言是楊老闆橫行天下的基本盤,當初讓黃春輝下定決心把他推出來的,便是這個誓言。
皇帝果然面色稍霽,“你且去。”
就這?
楊玄覺得太簡單了些,可轉念一想,皇帝‘隱居’梨園許久,平日也就是偶爾見見幾個重臣。和他見一面,說幾句話,已經很給面子了。
“臣告退!”
楊玄行禮告退。
皇帝目送着他出去,冷冷的道:“誓言能束縛人,那是因爲誘惑不夠。
此子跋扈,且不乏城府,令鏡臺盯緊他。
另外,北遼那邊,要釋放些善意。”
韓石頭心中一凜,“奴婢這便去。”
皇帝搖頭,“晚些再去。”
是了,現在楊玄剛出去,此刻韓石頭出去交代事情,外界會認爲是皇帝在對付楊玄。
帝王的一言一行都會被多角度解讀,所以纔會有帝王需謹言慎行的規矩。
皇帝沉聲道:“鏡臺那邊可能尋到動手的機會?”
韓石頭垂手而立,“鏡臺的人說過,很難。”
“若是……”
皇帝神色平靜。
“鏡臺說了,三成把握。”
“三成!”
皇帝沉吟良久,“罷了!”
三成,若是事敗,楊玄會反彈,而且長安理虧,他就算是謀反,天下人也會同情幾分。
“人無傷虎之心,虎有害人之意!”皇帝冷笑道:“他毀掉了楊氏的臉面,國丈那人朕知曉,看似平靜,能忍,可骨子裏卻陰狠。
楊玄燒了他家的大門,推倒了圍牆,這是活生生的打臉。他若是能忍,朕便能退位!”
韓石頭默然。
皇帝起身往外走。
韓石頭吩咐道:“令人去貴妃那裏,就說,陛下心情不大好。”
皇帝走在前面,看着那些宮殿,厭惡的道:“朕恨不能毀掉了這一切!”
他轉來轉去,卻不是去梨園。
而是去了太上皇那裏。
太上皇難得沒喝酒,在殿外散步,見他來了,側身冷笑,“昨夜朕見到外面火光沖天,看方向,像是楊家。
怎地,你和楊松成翻臉了?這不像是你的爲人。
對付楊松成,你會躲在後面,蠱惑,或是逼迫別人出手。”
皇帝擺擺手,韓石頭等人止步。
他走上臺階,“阿耶,前陣子,楊松成糾集了淳于氏、趙氏圍攻周氏。”
“這也是你挑撥的吧?”太上皇笑了笑,“周氏若是滅了,你不會來此。那麼,誰救了周氏?你?”
“王氏!”
“脣亡齒寒,王豆羅有魄力!”太上皇點點頭,“那麼,昨夜是誰在報復?”
“周氏的女婿。”
“楊玄?”
“是。”
“女婿爲丈人報仇,天經地義,楊松成若是敢還手,他就能以此爲由出手。北疆軍在手,楊松成怕不怕?你,怕不怕?”
太上皇笑的譏誚。
“朕來此,是想說說楊玄此人。”
太上皇不置可否的道:“想請教朕?”
“是。”皇帝負手看着殿內,幾個宮女在灑掃,多半是先前弄髒了地面。
太上皇摸摸斑白的鬢髮,沉吟良久。
皇帝說道:“此子原先乃是鄉下獵戶,機緣巧合認識了王氏,被舉薦進了國子監讀書。隨後出仕爲不良人,不良帥,縣尉,救了貴妃,隨後去了北疆爲官。”
“履歷上看來,此子有些氣運。”
“是。”
“此子攻伐如何?”
“犀利。”
“是了,否則黃春輝也不會舉薦他。”
“他執掌北疆後,一改固守不出的慣例,頻頻出擊。”
“年輕人,進取心強,這是免不了的。”
太上皇看着皇帝,目光怪異,“你這是嫉妒了?”
皇帝蹙眉。
“你嫉妒楊玄年紀輕輕就能如此?朕說過,帝王首要肚量,你卻小肚雞腸,否則怎會生出那些事來。”
“他是臣子,朕是帝王,嫉妒什麼?”
皇帝有些不耐煩了。
太上皇看了他一眼,“楊玄治理如何?”
“頗爲出色,北疆此次能度過旱災,多是他的作用。”
“文治武功都不錯,這等臣子,若是百年前,多半會出將入相,威風八面。
可北疆與你鬧翻了多年,對你戒心頗重。如此,此子定然不會臣服於你。
年輕人執掌一方時日長了,就會生出些心思。
大唐強盛時還好,若是衰敗,他不動,麾下也會勸他謀反自立,明白嗎?”
“這些朕知曉。”皇帝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滿意。
太上皇來回走了幾步,“此次他能來長安,說明心中還有大唐。不過,不能大意。其實,你大可利用楊松成等人來對付他。另外,西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