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燼睜開眼睛的時候,後頸隱隱作痛,可這點痛楚比起心裏的空洞來說,實在太過不值一提了。
雲水察覺到他的動靜,在榻前蹲了下來:“爺,你醒了?”
賀燼微微一頓,雲水回來了,可他沒提荷包的事。
他心臟沉沉地墜了下去,卻仍舊抖着手伸進衣襟裏摸了摸,他動作很慢,看着倒像是不想去找的,可他只是不想太快知道結果而已。
然而衣襟只有那麼大,再慢也還是摸到了頭,果然是空的,他的荷包,真的丟了,沒能找回來……
他將手抽出來,無力的垂在了榻邊,心裏的空洞卻越來越大,彷彿要將他也吞進去一樣,只是他無力掙扎。
如果他沒離開涼京就好了,那樣的話,就算荷包真的丟了,他也可以讓人去找,巡城史,兵馬司,十六衛……
那麼多人,肯定能找回來的……
可這是北境,他不止沒有人手,還不能暴露身份。
找不到了,真的找不到了……
他心口越來越空,可胸腔卻劇烈起伏起來,咳嗽就在咽喉處,呼嘯着要脫口而出,卻被他硬生生壓了下去,罷了,安生一會兒吧,吵什麼呢……
你連個荷包都保不住……
他閉了閉眼,默默的平復自己劇烈的幾乎無法自已的難過,可總不能由着自己難過。
他信誓旦旦的告訴長公主,他是爲了國家大義來的,怎麼能由着自己因爲私情而消沉……
只是呼吸還是急促起來。
雲水語氣裏充滿了擔憂:“爺,怎麼了?是不是又要咳?”
賀燼輕輕搖了搖頭,卻是許久纔開口:“沒事……”
他強打起精神來,逼着自己睜開了眼睛,他想弄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來的,有沒有在路上遇見什麼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記憶卻彷彿出現了斷層,只停留在了灰撲撲的路上,再往後就有些糊塗了,彷彿是睡過去了。
他撐着牀榻坐起來,擡手錘了錘腦袋,雖然仍舊沒能想起來,可卻記起來他好像做了個夢,一個既痛苦又美好的夢。
他夢見了阮小梨,還擁抱了她。
夢裏她沒和往常一樣當着自己的面變幅模樣,甚至連皮膚都是柔軟溫熱的……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彷彿還殘留着擁抱對方時候留下的觸感,可又彷彿是錯覺,因爲上頭什麼痕跡都沒有。
他默默地握緊了手。
雲水擔憂的看着他:“爺?”
賀燼回神:“我怎麼回來的?你去找我了?”
他說着打量了一眼周圍,這一看才察覺到不對勁,他身下躺着的竟然是是柔軟的牀榻,張雲虎給他們的那個營帳,應該只能睡地上纔對。
“付將軍發現我了?”
雲水這才點點頭:“是,這是付將軍的地盤,想瞞過她太難了。”
賀燼沉默了下去,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將付悉牽扯進來,對方曾在大火中救下過阮小梨,這恩情他還沒有還,實在不想再給她添麻煩。
雲水知道他在想什麼,忍不住勸了一句:“爺,這是付將軍的地盤,暴露是遲早的事兒,再說,沒有她的幫助,想靠咱們兩個人,和之前安插進去的內應去查這事,太難了。”
賀燼何嘗不知,只是……罷了,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沉默下來,一面按捺着心口讓人無力的空洞,一面努力試圖將注意力從荷包上轉移到正經事上。
不能再想了。
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可那一點荷包的紅,卻仍舊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雲水偷偷瞄了他一眼,他家爺,竟然沒有問起阮小梨的事,之前明明都見過了。
他有些不明所以,猶豫很久纔開口:“爺,奴才在這裏見到幾個熟人……您有沒有見過?”
賀燼停頓許久才搖頭:“不曾。”
他又想起了那個夢,阮小梨……
營帳的簾子忽然被撩開,雲水退了出去,一道纖細窈窕的影子卻投射了進來,賀燼微微一頓,感覺到什麼一樣,心跳一點點快起來,他慢慢側頭朝門口看過去,夢裏的人突兀的出現在了眼前。
他愣住了,嘴脣微微一張,彷彿有很多話要說,可終究還是沉默了,直到半晌後,他才慢慢笑了,聲音打着顫:“阮小梨……”
門口的影子越走越近,那張臉也越發清晰,她在牀榻上坐下來,一雙溫熱的手輕輕捧住了他的臉頰:“我在。”
賀燼,我在。
賀燼輕輕喚着她的名字,微微往前傾了傾身,將額頭抵在她眉心,聲音低而啞:“阮小梨……這次多陪陪我好不好,不要那麼快就變樣子好不好?”
阮小梨嗓子也跟着啞下去:“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賀燼沒開口,他只是抵在她額頭,一聲一聲低低地喚她的名字,阮小梨,阮小梨,阮小梨……
阮小梨輕輕吸了口氣:“賀燼,抱抱我吧……”
賀燼遲疑了,許久後他輕輕搖頭:“阮小梨,不抱好不好?一抱你就沒了……”
四年啊,一千多個日夜,你只讓我抱了今天一回。
“阮小梨,不抱好不好?”
阮小梨附在他臉上的手慢慢滑落下來,額頭也不肯再給他碰,她看見賀燼眼底閃過慌亂,可他什麼都沒說,就那麼看着自己,眼底的不捨一點點濃郁,幾乎要溢出來。
可他仍舊沒說話,沒動作,連挽留都沒有,他像是篤定了自己會消失一樣。
阮小梨輕輕一顫,她抓住了賀燼的手,強硬的擡起他的胳膊,讓他環住了自己的腰身,這纔再次捧住他的臉,擡眼認真的看着他:“賀燼,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沒死,我還活着……”
賀燼像是沒聽明白這句話,眼底閃過茫然,然後那茫然就越來越濃郁,他愣愣地看着阮小梨,許久纔將搭在她腰上根本沒敢用力的手慢慢往上移了一下:“阮小梨?”
阮小梨輕輕應了一聲:“是我。”
賀燼那雙粗糙的不像話的手打着顫落在了她臉頰,他輕輕撫摸了兩下,隨即彷彿被這過於鮮活的觸感嚇到,又猛地將手收了回去,但不過短短一瞬,他指腹就再次落了下來,然後捧住那張臉,越收越緊。
“阮小……梨。”
“……我在。”
賀燼沒再說話,身體卻一點點顫抖起來:“阮小梨……”
阮小梨抱緊了他,可不但沒能止住對方的顫抖,反而跟着一起難過起來。
賀燼,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