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來春風樓捧着阮小梨,是爲了美色,但讀書人——旁人喚他陳秀才——卻是爲了名。
古往今來,才子佳人的事蹟比比皆是。
他打從十四歲中了秀才,到現在二十年,再沒得過旁的功名,他自覺學識不差,之所以淪落至此,是朝廷的官員不能慧眼識才。
可就算如此,他也沒打算就這麼放棄,因此這位京城名妓,就成了他的踏腳石,若是能稱爲對方唯一的入幕之賓,豈不是會名聞天下?屆時他的才華一定能被人看見。
最重要的是,這位美人,還不圖錢。
雖然娶回家很是丟人,但不妨礙他結交,若是感情深了,被對方資助些,也很是合情合理。
因而一進了屋子,他便有些急不可待,眼見阮小梨伸手去取書架上的書,他便按捺不住的朝她伸出了手。
只是不等碰到人,他脖子就驟然一緊,隨即整個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的倒飛了出去,砰的一聲砸在了走廊裏。
阮小梨沒防備被唬了一跳,回過神來連忙看過去,卻只瞧見賀燼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上來,正將陳秀才死死踩在腳底下。
她一怔,隨即惱怒涌上來,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麼?!
先是帶着彩雀來這種地方,又攔着衆人不許他們上樓,現在又跑上來壞她的事!
“放開他!”
她聲音裏含着怒氣,聽的賀燼眼神一暗,可他卻並沒有罷手,腳仍舊穩穩的踩在陳秀才胸口,對方身體孱弱,從沒喫過這種苦,一時忍不住哭爹喊娘,朝着阮小梨哀哀求救。
可這些聽在賀燼耳朵裏,只會讓他更惱怒,這混賬,有什麼資格和阮小梨說話?
他不自覺加重了腳下的力道,將人硬生生踩得發不出聲來,這才扭頭看向阮小梨:“他剛纔想輕薄你。”
阮小梨被他氣笑了,這陳秀才是什麼人,她雖然不說能看個十成十,但六七分總是有的。
無非是沒錢又愛面子不肯低頭的窮書生,雖然有色心,但絕對沒膽子,只要自己訓斥幾句,再付他些銀子,他便能老老實實的聽話,編一些半真半假的賀家的故事,也算是她給賀家的一點見面禮。
好好的打算,現在就這麼被賀燼毀了。
這也就算了,陳秀才不成,總有旁人,可要是賀燼因爲那種理由在自己這裏鬧出了人命,以後誰還敢來?
她得阻止賀燼。
說來也可笑,這個男人,都已經將事情做的那麼絕了,還要在乎自己的清白……昨天那兩個人進來的時候,怎麼沒追進來?
原來也是看人下菜碟。
她心裏冷笑了一聲,語氣卻透着股輕佻和漫不經心:“你這話說的,我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人,他進來不輕薄我,才奇怪吧?”
賀燼一僵,被這句話噎得臉色發黑,半晌他才道:“我住進來。”
他要住進來?
堂堂忠勇侯,把名聲看的比命都重要的人,敢住進來?
阮小梨忍不住笑起來:“好啊,你若是敢常住於此,我自然不會再接其他人。”
“那我們回侯府。”
阮小梨臉色漸冷:“我說的是這裏,不是侯府。”
賀燼還要說什麼,阮小梨毫不客氣的堵住了他的話頭:“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必再說了,放開他。”
賀燼沉默着沒動彈。
阮小梨看了眼地上的人,就見他翻着白眼,一副進氣多,出氣少的樣子,再不鬆開,就要被賀燼踩死了。
她上前推了賀燼一把,這人卻站的穩如泰山,根本沒動。
阮小梨有些着急:“你快把他弄死了!”
“這般色中餓鬼,死了也是活該。”
他話說的平淡,可卻真的透着殺意。
於是阮小梨就明白了,只憑語言,是沒辦法阻止賀燼的。
她心裏沉沉的嘆了口氣,實在沒想到,和賀燼刀劍相向的這天竟然來的這麼快。
她不願意走到這一步的,不是爲了別的,只是怕自己控制不住,真的殺了他。
可她還是將匕首從靴子裏拔了出來,抵在了賀燼咽喉上:“賀侯,挪開你的腳。”
賀燼一怔,他似乎沒能反應過來脖子上那涼涼的東西是什麼,不但沒躲,反而扭頭看了過來,但這一動,鋒利的刀刃便貼着皮膚劃過,一道狹長的血線立刻滲了出來。
其實傷口很小,並不疼。
可賀燼還是有一瞬間僵住了。
阮小梨,爲了一個恩客,在威脅自己。
他看着腳下的人,想起他看着阮小梨那貪婪和滿是利用的目光,手指慢慢收緊掌心,他沒有說話,只是緩慢又堅決的搖了搖頭。
可匕首抵得那麼緊,小小的動作,脖子上傷口便從淺淺一道,慢慢加深,血色也跟着濃重起來,沿着他脖頸慢慢淌下,滲進了深色的衣領裏。
真的有點疼了。
他不得不停下了動作,目光移向阮小梨:“我沒辦法放過他。”
言下之意,竟是你想動手,就來。
阮小梨手有些抖,賀燼還真是不把她放在眼裏,這種時候還要挑釁。
“你真以爲我不敢?!”
她緊緊盯着賀燼的眼睛,眼前浮現的卻是他那天將那碗藥遞過來的場景。
“那天你逼我喝藥的時候,我就想殺了你!”
她恨意如此真切,清晰的彷彿要溢出來,然後化成刀,扎進人心口裏去。
其實賀燼知道的,當時阮小梨抓着簪子的手又涼又抖,他每每想起來,都會覺得喘不上氣來。
她那時候一定又害怕又絕望,的確該恨不得殺了他。
可仇恨有時候也是好東西,至少阮小梨現在還站在他面前,儘管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可她活着,就很好。
罷了,罷了……
他慢慢擡起腳,劫後餘生的陳秀才歪着身體劇烈咳嗽起來,等回覆了一些力氣,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可兩個人還站在走廊裏,阮小梨的匕首仍舊緊緊抵在賀燼脖子上,她用盡身上的力氣,才剋制着沒有刺下去。
她怎麼能讓賀燼這麼輕易的就去死呢?
他還沒有嚐到自己那種失去最重要人的痛苦,怎麼能這麼輕易就讓他去死!
“阮小梨……”賀燼忽然開口,明明被威脅的人是他,可他不管是神態還是語氣,都那麼平靜,他說,“對不起。”
他擡手抓住阮小梨那隻雖然握着匕首卻仍舊顫抖的手,帶着她手裏的利器,慢慢抵在了自己右胸:“這裏,死不了,你可以刺。”
阮小梨猛地一顫,賀燼,你這個瘋子!
她有些狼狽的抽回手:“以後別再來這裏,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她轉身衝回了房間裏,砰的摔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