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應也不是演出來的。
是真的被陸染染的情緒,給帶出來的。
她感覺自己此刻就真的是個不理解自家小輩的人,此刻被陸染染的質問和反抗給怔得一時無法說話。
“我小時候掉進水裏,我窒息到昏迷過去,昏迷之前我特別害怕,我特別想有人救我,哪怕是醒過來,哪怕是到現在,我都很怕,可是這件事到現在,您關心過一句嗎?在您看來,是不是隻要我沒死就行?”
吳天嵐噎了噎,眼底蒙上一層愧疚,卻還嘴硬道:“這不是過去很久的事了嘛!”
她此刻都幾乎無暇去評判陸染染的演技,甚至只能跟着陸染染的情緒,順暢無比地往下演。
她每一個反應,都幾乎是完全真實的。
和陸染染對戲的每一句詞,每一個眼神,都是她處在劇情中、處在和陸染染的對手戲中,完完全全的真情實感。
劇情到最後,陸染染飾演的角色難得叛逆地衝出房間,吳天嵐飾演的長輩無奈又愧疚,對着針織毛衣久久不語。
兩個人物形象鮮明,各自的困境和痛苦,都能讓旁人全情體會到。
直到導演出聲,所有人才從這場戲中回過神來。
“這演得也太好了!”
有人長長出了一口氣,無意識地感嘆着。
這段情節並不算是爲了催淚而催淚的點,而是主角第一次嘗試向親近的人,剖析自己的內心。
然而失敗了。
從陸染染開口開始,片場的氣氛似乎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所有人都盯着她兩,分不出心去幹別的。
陸染染開始吐露內心的不滿,並不是一味地吵鬧,那種長期壓抑在心底的不被理解,讓周圍的工作人員,都感同身受的難受。
最後溝通失敗,陸染染失望離開,吳天嵐的無奈,都定格成了一副讓人不忍打破的完美作品。
要不是導演出聲打破這樣的氛圍,恐怕現場其他人還要沉浸在演員營造出來氛圍下去。
“唉,我想起我小時候了,我愛畫畫,我媽總罵我不務正業,明明學校老師誇我畫得好。”
“我也想起我親戚家那孩子了,成績好,他的媽說他不愛玩,但我明明看到他望着樓下小孩踢皮球的時候,眼睛亮亮的。”
“從今往後我要好好關心我家孩子的想法了,可不能憋成女主角這樣,唉,我光看着也覺得太難受了!”
“就像女主角說的那樣,感覺自己像是被溺水時水草給纏住了手腳,就算被救了,也永遠記得那種感覺,唉呀媽呀,她說這段臺詞的時候,我都起雞皮疙瘩了,覺得自己也被綁住了!”
“我也是……突如其來的束縛感……”
唐喻良走到陸染染面前,眼眶溼潤地笑起來:“聽到了嗎?都誇你呢!”
陸染染哭笑不得遞上紙巾:“唐導,你哭什麼?”
別人都沒哭,只是在聊那種感同身受不被理解的窒息感。
唐喻良倒好,眼泛淚花,先哭唧唧起來。
他擦了擦眼淚,“嗨,我就是高興,高興我這部劇遇到這麼好的演員,高興我的女主角由你來呈現。”
文藝的人,大概多少有點情緒豐富。
陸染染只好看着他邊擦眼淚邊說話,一整個無可奈何。
“唐導,您眼淚省着點用吧,後面還有更催淚的劇情呢,我怕回家嫂子以爲你在片場被欺負了……”
唐喻良被她逗得,擡頭沒什麼威懾力地瞪她:“我在你嫂子面前是硬漢,怎麼可能被以爲是挨欺負了!”
陸染染壞心眼地正要再開兩句玩笑,就看到一旁休息的吳天嵐,以一種非常詭異的眼神看着她。
見陸染染看過來,她飛快地移開視線,就好像剛纔並不是正大光明地看,而是偷看一樣。
陸染染茫然地收回視線,隔了不久,卻又發現吳天嵐在看她。
被她發現,又很快移開目光。
如此幾次,陸染染嘆息。
“那位吳老師怎麼了?”顧時光跟在她身邊小聲問:“她都反覆看你好幾次了。”
陸染染看完他遞過來的L。U相關文件,道:“我也不知道啊,剛纔拍完那一段就這樣了。”
也不跟她好好說話,反正就是一直偷瞄。
這位吳老師,如果說之前的畫風是清高、是看不起當紅明星的話,現在整個人就更奇怪了,奇怪到讓陸染染覺得毛毛的地步。
她可以接受別人仇視她,比如柳悅兒、陸芸芸,也可以接受別人誤解她、輕視她,比如吳天嵐之前對她那樣。
可這種不知道在想什麼,就一直偷偷觀察的樣子,真的讓陸染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簽了行字,陸染染把文件給顧時光,讓他封好,自己索性朝着吳天嵐的方向走去,打算問個明白。
這輩子,她已經不是這部電影裏,女主角悶着的性格了。
既然搞不清楚吳天嵐在幹嘛,那她就直接去問。
反正吳天嵐又不可能咬她。
“吳老師。”陸染染彬彬有禮地和她打招呼,直入正題:“我想問,您爲什麼一直打量我?”
兩人都兩次對手戲了,總不能吳天嵐突然對她的長相有了興趣,所以總看她吧。
吳天嵐神色有些不自然,還是端着的腔調,端起杯子,喝了口枸杞泡紅棗之後,突然問她:“你也來一杯?”
陸染染愣了:“……”
啊?
這是啥情況?
怎麼還給她倒上自己的養生茶了?
吳天嵐倒是讓自己親戚的助理,給拿了那個大保溫杯,用劇組的塑料小杯,給她倒了杯。
“嚐嚐,甜味剛好,也很能潤嗓子,養聲帶,剛好潤潤你剛吼過的嗓子,比你那沒滋味的礦泉水強多了!”
陸染染有點意外,雙手接過這杯橙色的養生茶,“啊……那謝謝了。”
“哼,年紀輕輕,還真有兩把刷子!”
吳天嵐見她接了,臉色也緩和些,但還是有點傲嬌。
“我起初就擔心,我以前打下來的名聲,會不會因爲一部又一部和沒藝德、沒演技年輕藝人毀了,會不會,今後觀衆看到我的臉,就說,‘又是一部爛劇’,所以我一度沒怎麼出來演戲了,現在啊……要演戲就很難避過那些都稱不上演員的人!”
吳天嵐搖搖頭,頗有年紀的臉上,顯露出一絲疲倦。
像她這樣有心氣兒的演員,誰不想演好戲?
但拍戲,是要錢的,投資人,是要回報的,有的不要求別的回報,就要求塞人,把一些沒接受過訓練,也不願意去學的年輕人塞進來,把好端端的一部劇,弄得亂七八糟。
她也沒辦法改變這種情況,也只能敬而遠之,索性很少拍劇了。
陸染染靜靜聽她說,沒有插話。
“之前聽說是你的主演,我就說,糟了,又是一部爛戲,說唐喻良也開始爲了金錢出賣靈魂了,他跟我說你是真的不錯,我還不信。”
吳天嵐笑笑,那張總顯得緊繃刻板的臉,終於柔和些。
“哼,他算是沒看走眼,我年輕時,也沒把握演出你剛纔的效果,但你做到了,而且做得太好了,我是想挑你刺來着,但是……跟着你的情緒也完全入戲了,都說演員演戲講究的是‘真聽真看真感覺’,可我很久不敢這麼做了,因爲和某些人對戲時,剛進入狀態,一看對手戲的人,哦豁,狀態一下就沒了!”
陸染染忍不住被她那句“哦豁”給逗笑:“啊?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