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救我是因爲我娘，”他靠在她肩上，目光悠遠，神色哀慼，“我師父心儀我娘，但是愛而不得，才向先帝請辭，離開了皇宮，那時他本就有了家室。”
云溪說着說着就好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般，語氣逐漸平淡，“後來大約是緣分使然，他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才救下我，傳授武藝，只不過到我日漸長大，羽翼漸漸豐滿，有人就坐不住了。”
洛雪下意識反問:“是先帝”
云溪蹭了蹭她的衣襟，“是，是先帝。他可不是蕭寒那般無用，早早察覺，便跟我師父下了旨意，若是不殺了我，那他就殺了師父滿門，滅族之禍，師父怎能忍受”
洛雪聞言憤慨不已，“太過分了古代的皇帝怎麼動不動就滅人滿門他晚上都不會做惡夢的嗎”
云溪搖頭，“做噩夢的是我師父，他最終還是選擇對我出手。”他眉頭輕輕蹙起，似乎很是不想回憶這一段往事，但是積蓄已久的回憶又急於找到一個宣泄口，“可是師父他畢竟是師父，最終他選擇死在我的手中，將無情宮完全交給我，教我明哲保身、隱藏自己的鋒芒，不要被人忌諱，才能長久。”
洛雪伸手握住他的手，感受他的冰冷，這麼炎熱的天氣，這人竟然生出了冷汗，洛雪心中一痛，手中越發握緊了他，“你師父他是愛你的，你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云溪，我如今總算是有幾分理解你爲什麼對權勢如此熱愛，曾經被逼到這樣的地步，你當初也不過小小年紀，又怎麼熬過那樣的難受的時光，還有
“你師兄他知道嗎”云溪對待清風的感情是不一般的，她雖然見面不多，但是卻能感受到，他對清風的在意和歉疚。
云溪顏色一深:“知道，他只知道我殺了師父。是個欺師滅祖的小人。”
洛雪大驚，下意識低頭卻只看見了黑色的髮絲迤邐而下，“你那他爲何還會幫你”幾次相見，清風分明就是幫助云溪做了許多事情，看不出他對他有殺父之仇的模樣。
“因爲師兄心善，”他嘆氣道:“他也恨我，恨得在知道師父死訊的那一刻，崩潰地拿劍指着我，要爲師父報仇。”
洛雪聞言，不由自主地死死抓住他的手，即使知道他沒事，想到那樣的場景，從小敬愛的師兄卻拿起了劍指着他，當時的云溪該有多難過，他纔剛剛失去自己的師父，接着又要面臨師兄的仇恨。
云溪卻不拖拉，接着道:“我只是告訴他，是師父先要殺我的，我是逼不得已纔出手的。師兄就從此陷入自己的愛恨糾結當中，一邊幫我，一邊又忍不住恨我，”他嘴角含笑，看着卻莫名的苦澀，“呵呵他從小就是這樣的人，總有方法讓自己糾結不已。”
其實他已經做好了死在清風的劍下，師父因自己而死，他本就難以承受，最敬愛的師兄又變得如此，他當時只想着以死謝罪也好，這世間總歸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只是清風到底是心軟，他放過了他。
洛雪長嘆一聲，“總歸他還是下不了手的，畢竟他曾經那樣護着你，所以說，一個人的習慣真的是很可怕，對不對”
清風習慣照顧他，將他當成自己的弟弟一般對待，就是目睹了殺父之仇，也不忍心就此下手，就如同當時目睹洛君麟躺在棺材之中，她表面上恨不得殺了云溪，但是哪裏又真的下得了手，不過是愛到骨子裏，不想他受傷，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是啊，習慣真可怕”云溪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年寒冬，大雪紛飛，兩人幾乎一瞬間在雪中白頭，劍光滑落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地閉眼，等待着死亡的來臨，結果睜開眼只見到他傲然悲愴的身影漸漸遠去，地上還躺着那把寒光四射的長劍。他平生第一次落淚，跌倒在雪地裏，泣不成聲。
洛雪將頭斜靠在他頭上，這樣的畫面溫馨又浪漫，她難得的不去計較其它，不去想過去的糾葛，只知道她此時很難過，爲了肩膀上這一人，那就這樣吧，不過一刻的溫暖，眷戀一下也無妨。
“云溪，你身邊總歸有人愛你。”比如你師父，比如清風師兄，比如深藏愛意的她，只是“我如今不怪你不理解我，想來我也未曾瞭解過你的執着。”對於江山，他揹負的太多，小時候的經歷註定他不會此生平凡，真正強人所難的人是她洛雪。
男子漢大丈夫，本就是重視前程，云溪這樣的經歷，他能爲了她放棄南越半年，守在她隔壁，洛雪忽然覺得，一切的怨恨就這樣模糊起來了。既然決定要轉身離開，何不珍惜最後的溫馨時間，和他好好相處，像是朋友一樣。
“你一定會得償所願的。”如願得到江山，去你師父和你母親墳前上一炷香，告訴他們，你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
>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
云溪輕笑，“是，我會得償所願的。”不管是江山還是她，他都會如願的。今日說出往事未必不是要用苦肉計的心思，總算是有所收穫。
兩個人罕見地相互依偎着，太陽依舊刺眼明亮，但是在亭子遮下的一片陰影中，這兩人卻安寧平靜。洛雪也沒有再感受到燥熱不耐煩。
夏日的炎熱和知了沒玩沒了的吵鬧聲逐漸遠去，那一刻，清風坐在亭子頂上，單膝彎着，右手撐在膝蓋上，抵着下巴，眼神莫名，遠方的雲朵飄忽，一如他此時的心情。當初
云溪，當初你是不是很辛苦
涼城的夜，儘管是夏天也有幾分冷意，越完越涼，就連昆蟲都躲進了草叢裏，偶爾叫喚兩聲，提示人們還有它的存在。洛雪和云溪一起剛剛出了門口就遇到了等在薛府門口的付金，一見到她兩眼就冒出光了。
“薛兄，你怎麼跑到隔壁去了我還以爲你臨陣脫逃了呢”
洛雪真是懶得看他，拉着云溪轉身就走，“我怎麼會臨陣脫逃，不讓你看看綠茵是怎麼讓你死心的，我都對不起今天你跑這一趟”
付金自然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不過他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逼不得已纔出此下策。誰讓綠茵這樣狠心，居然連着半月了，都避而不見。
青樓到了夜裏纔是歌舞昇平最熱鬧的時候，迎來送往，美人如雲。花街柳巷溫柔鄉，天上人間英雄冢。
付金確實沒有找錯人，綠茵很快就到了洛雪所在的房間，粉腮輕紗，笑意盈盈，她身後仍舊跟着丹籬，手上拿着托盤。
她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落到付金身上，柔聲道:“薛公子可真是照顧綠茵，每次來都要帶上新朋友，綠茵感激不盡”
洛雪揮揮手，卻不買賬，直接道:“綠茵姑娘心思細膩得緊，今日我不過是受付兄所託，見綠茵一面，至於這位公子，”她頓了頓，笑笑說:“他沒見過什麼世面，家裏管得嚴着，這回特地帶軒少爺來這，憐香樓是涼城最大的溫柔鄉，特地帶軒公子過來見識一番。”
云溪笑而不語，安靜地在一邊喝酒
綠茵垂眸一瞬，嘴角微微上揚，卻又必須往下壓，主子這樣的一面當真難得至極，不過當着他的面，她還是沒有膽子如此放肆。咬咬脣，她才擡起頭道:“薛公子慣會說笑的，不過”她這才悠悠轉頭看着眼巴巴瞧着她的付金，脣角笑意淡了幾分，“付公子新婚燕爾，怎的還有時間到綠茵這裏來。”
洛雪仔細打量她，目光平靜，面色紅潤，就連手上的動作都沒有變幾分，若真是對付金有意
“綠茵，我日日來尋你，可是”付金欲言又止，可憐兮兮的。
綠茵垂眸，走上去斟了酒，每人一杯，方纔端起酒杯，手指纖長白皙，“付公子擡愛，綠茵感激不盡。不過，綠茵雖爲一介風塵女子，卻也懂得風月之事也不是不顧界限的。況且”她忽然妖冶輕笑，“綠茵素來羨慕夫妻恩愛，共守白頭，自然不願做些破壞之事”
付金狠狠一震，急忙道:“綠茵，我知道你的顧及，我已經求了母親娶你進門，以後我們也可以琴瑟和鳴，共守白頭”
洛雪同云溪相視一眼，彼此笑得意味深長
綠茵素來笑意盈盈的紅潤小臉僵住，似乎沒想到付金這樣執着粘人，她以爲自己說得很清楚了。“付公子，綠茵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她實在今日那兩人明擺着過來看戲的，主子還真是重色，有了心上人就不顧及下屬的處境，她算是看透了，腦筋一轉，她忽然嘆氣，“唉呀，綠茵其實其實已經有了心儀之人了”
洛雪一愣，情不自禁看向云溪，微微靠近，“這心上人莫不是你這招蜂引蝶的主子吧”
見她用袖子遮住臉頰，鬼鬼祟祟的模樣，云溪不禁脣角上揚，不緩不慢道:“雪兒儘管將心放進肚子裏，云溪心裏可是隻有你一個。”
洛雪還沒來得及回他，就見那邊付金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怒拍桌子，一站而起，大聲吼道:“不可能，我從未聽說過。”他急忙走到綠茵面前，本來想要抓住綠茵的手，結果綠茵靈活退步，丹籬機靈地湊過來將一瓶酒遞給綠茵，“小姐，神仙醉已經取過來了”
不料付金不管不顧地衝過來，這次也不顧抓手了，急忙道:“綠茵，你是不是不願意做妾，你放心，我”
綠茵卻聳肩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明說了，說來多虧了付公子，纔有了綠茵的心上人”她眉目含笑，似乎極爲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