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胡說什麼？”陸明初扭過頭見晏白也做好了，這才發動車子。
“剛纔趁我不在，你們在車裏做了什麼？”林真笑嘻嘻的問道。
陸明初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他說，“你又怎麼了，好端端的。”
“兩頰發紅，目光閃躲，我問你話的時候你還支支吾吾的反駁。”林真看着陸明初的側臉分析道。
陸明初聞言愈發的尷尬，不自覺的擡眼看了一眼後視鏡，後排的晏白低着頭，看上去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陸明初的心和林真拉長的尾音一樣被狠狠的揪了起來。
他屏住呼吸，繼續聽林真說，“什麼？”
“我剛纔喝可樂，你居然沒念叨我？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唉。”
陸明初瞬間就放鬆了下來，“還有小朋友在，你收斂一點。”
“我不是小朋友。”坐在後面的晏白突然發出聲來，聲音激昂急促。
“我不是。”他又強調了一遍。
林真有些詫異的扭過頭看了一眼晏白，那雙漂亮的眼珠左右晃悠，看看晏白又看看陸明初，眼底露出興味的笑意。
他打圓場似的說道，“小白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晏白道。
陸明初說，“你不是才大二嗎？”
“我上學晚。”
林真笑到，“二十二可真年輕，我們二十二歲的時候還總是經常熬夜，經常在圖書館裏熬通宵。你看你們陸老師，現在這種一本正經長袖善舞的樣子，你都猜不到他以前有多軸。以前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是全市藏書量最多最全的，有一次館內新引進了一批書，有一本是你陸老師心心念唸的，可惜偏偏那本詩集是館內珍藏不外借的，那時候這種珍藏版的書特別多，如果有人喜歡，就拍照下來打印成冊。你陸老師就不肯這樣，他趴在那個圖書館，整整抄了三天三夜，我還陪他一起抄來着。”
“整整一本詩集，你總共就給我抄了三首，剩下的時候你都在睡覺。”陸明初忍不住笑道。
就連晏白也跟着搖了搖頭。
林真在後視鏡裏看到晏白臉上的神情也跟着放鬆下來，這才抱怨似的嘟囔道，“在你學生面前都不給我留點面子。”
“我實話實說，需要給你留什麼面子。”
林真正要開口，只聽見晏白在後座說，“林真哥哥和陸老師的關係真好。”
語氣裏還帶着些許悶悶不樂。
林真多麼賊的一個人啊，眼皮打個架的功夫就砸吧出那麼點味道來,這麼想着他更是仔仔細細的盯着後視鏡，把後座的晏白從頭髮絲到耳朵根都看了個遍。這小朋友兒，有點意思啊！
他說，“我和你陸老師，那可不是一般的緣分。”他邊說邊看鏡子，想看看晏白那張白皙的臉上會給出怎樣的反應。
可惜晏白卻低下了頭，輪廓陷入了陰影裏，林真根本看不清楚。
林真接着說，“我們倆一開始是筆友來着，那時候他每次約我去圖書館，我都說自己有事去不了。”
“後來呢？”晏白似乎是來了興趣，擡起頭問道。
“後來有一次，我去圖書館看書，一坐就是一下午，斜對面坐了個人，我一開始沒注意，後來看書看得有點乏了我擡頭一看，這小兄弟長的可真好。”
林真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了一下，扭過頭探出半個身子問晏白道，“你猜這個人是誰？”
“是陸老師？”晏白心裏越發不是滋味了，臉上卻還端着。
林真笑着點頭，“對，就是陸明初。我當時還在想，這小兄弟看書怎麼這麼認真，連帶着個身子都不扭一下的。”
“後來呢？”晏白問道。
陸明初突然一個急剎，前面有個女孩子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跑出來差一點被車撞倒。
車內三個人齊齊被嚇到了，陸明初單手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就下去了。
晏白也跟着下去了。
“你沒事吧？”陸明初問。
那女孩卻匍匐在地上，也不起來也不說話。晏白眉頭一皺，覺得大概是遇到碰瓷的了。
剛想上前，礙於自己的腿上還纏着繃帶，不得不慢騰騰的跟在後面。林真有些驚訝的問陸明初，“怎麼了這是？”
陸明初搖搖頭，蹲下半個身子，聲音溫煦極了“小姑娘，你沒事吧？能起來嗎？”
雖然開車的時候，陸明初也有分神聽林真他們聊天，但是他向來開車平穩，車速從來不超過五十碼，而且剛纔他剎車及時，他基本上能肯定自己絕對沒有撞上這個小姑娘。
可是他記得他踩急剎前看到的那張驚慌失措淚流滿面的面孔，遍佈絕望壓抑和痛苦，除此之外那張還有些稚嫩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對生活的嚮往和希望。
“我們先起來吧，在路中間太危險了。”陸明初伸手輕輕拍了拍女孩子的背。
林真也察覺到這小姑娘也不像碰瓷的了，感覺有些許不對勁，“我說，你這個小姑娘，找死也不能尋別人的晦氣啊！你大馬路上整這出，你膈應不膈應人啊！你倒好，痛痛快快的死了，撞你的人得留一輩子的陰影啊！怎麼着兒這是，感情你尋死還非得拉着一個人倒黴啊！知道什麼叫損人不利己嗎？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晏白愣了一下，他總覺得自己挺對人命無動於衷的了，沒想到林真更勝一籌，對着一心尋死的人還能罵的這麼兇。他看了一眼半跪在女孩旁邊陸明初，動作依舊溫柔，卻任由林真這樣惡語如利刃，劍劍插在女孩的傷口上。
那女孩終於有了反應，她匍匐的爬起身，擡望眼，是一張年輕秀麗的臉，只是那張的臉上滿是淚痕，“不是的。我不想拉着別人一起的。我沒有。”
林真再接再厲，接着道，“你沒有？那你往大馬路上這麼一橫叉豎躺的！尋死多簡單的事啊，你整一瓶安眠藥要不爬個陽臺也行啊。你死馬路上，害人不說吧，到時候被車軲轆壓的都留不住個全屍，你家裏人得多憋屈啊。”
“我也不想的！”那個眼裏噙着淚的女孩終於在林真不斷的怒斥下發出了憤怒的嘶吼，“可是我沒有辦法啊。我活不下去了，我是真的沒法活下去了啊。”
陸明初和林真對視了一眼，輕輕頷首。
“你都不怕死了，你還怕活着呢？”林真譏諷道。
女孩子眼裏的悲傷和痛苦像是濃稠的化不開的墨，隨着眼淚一滴滴的落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裏。
陸明初抱住女孩，輕聲安慰道，“死後雖然什麼都不在存在了，那些痛苦悲傷都不見了，可是曾經的那些快樂歡喜也都不會再有了。你真的捨得丟下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離開嗎？那些需要你的人，那些愛着你的人，你真的捨得離開他們嗎？”
女孩子把頭深深的埋在陸明初的脖子下，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什麼快樂都是假的，沒有人愛我，都說是我的錯，明明做錯事情的人根本不是我，爲什麼都要說我，爲什麼到最後要把所有的罪都推到我的頭上，我明明，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她擡起頭，眼裏燃燒的是憤怒，更是不甘。
林真站在一旁，開口道，“你沒有錯，爲什麼尋死。你活着，被人說三道四，你以爲等你死了，說你閒話的人就會因此愧疚，以爲你是清清白白的。別天真藍，那些人不會因此愧疚，他們只會覺得你是做了錯事心裏有虧所以才自殺。等你死後，他們只會說，你看要不是她心裏有鬼，她幹嘛自殺。”
“人的偏見是一座山，無論你怎麼做都沒用。你的所有努力不過是愚公移山或蚍蜉撼大樹罷了。用自己的死亡換回別人對你的偏見，那是電視劇裏的橋段。現實生活裏，你只能過好自己的生活，至於別人，與你無關。”陸明初的語氣溫柔堅定，帶着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晏白坐在後排，看着陸明初把車靠邊停下，車外林真和那個女孩往路邊走去。
“小白，一起下去嗎？”陸明初問道。
晏白搖搖頭，“我不太適應這種場面。”
他其實是對這種哭哭啼啼的場景十分厭煩，更不能理解這種尋死覓活的行爲，他試圖說的委婉一點，不至於讓陸明初覺得他太過於冷血。
陸明初卻像是開口道，“我知道。這種悲鳴有時候會帶來同感，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往往會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才能安慰到委屈傷心了的靈魂。”
晏白愕然擡頭看向陸明初。
陸明初毫無察覺，拉上手剎，頭也不轉的和晏白說道，“我先下去了，鑰匙放車上了。小白你等一下我們。中午想喫什麼發我消息，今天大概是來不及做了。”
晏白坐在後座，看着一向雲淡風輕的陸明初着急忙慌的往那個女孩身邊走去。看到林真去街角的咖啡店裏買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遞給那個年輕的一心尋死的女孩。
大概是剛纔撕心裂肺的哭喊過，此時的她整個人都像是一株閹掉的狗尾巴草，死氣靄靄籠罩在她的身上，看上去頹廢且無力。
陸明初和林真坐在女孩子對面，認真耐心的聽着女生的傾訴。陽光溫柔，風也溫柔，晏白看着那個女生的臉上從絕望到迷惘，從不解到釋懷。
陸明初臉上的溫和笑意像是春天裏最和煦的風，吹散了女孩身上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