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蔚藍的天空下,荒涼後花園的湖亭之中。
“快快請進來”林晧然看到那張拜謁上的名字,心裏涌起一份莫名的狂喜,幾乎是脫口而出地道。
林金元知道自家老家很重同鄉情誼,且瓊州府跟高州府同屬於粵西,所以纔沒有直接打發對方離開,而是前來進行例行請示。
只是看到自家老爺如此大的反應,顯得錯愕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哪怕工部尚書雷禮那日突然造訪,他都沒有如此的失態,爲何對一個如同螻蟻的知縣如此的緊張呢
林晧然很快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便是調整了一下激動的心情,轉而對着滿臉錯愕的林金元板起臉道:“快去,將人領到這裏來”
“是”林金元看到林晧然恢復如常,急忙拱手並轉身打算將外面那個知縣領到這裏。
林晧然像是想到什麼一般,突然出言制止道:“等等,你將人領到客廳吧”
林金元又是施予一禮,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便照按吩咐辦事。
他覺得安排在客廳面見那位知縣纔算合理的行爲,畢竟堂堂的禮部左侍郎面見那個微不足道的小官已經算是給了天大的面子,哪裏還需要將人引到後宅來相見的道理,這內宅是一個小小知縣能夠隨便進來的嗎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林晧然想的並不是這些官場的尊卑,而是想起自家的宅子過於扎眼,怕那位大清官會憑此誤以爲他實則是一個大貪官。
這座宅子經過了一番改造,雖然沒有奢華之風,但無論是佔地和佈局,在京城都是上上之選,甚至他岳父第一次過來的時候生起據爲己有之意。
客廳,這屬於外宅之列,通常是一個宅子的門面。
哪怕你將客廳搞得奢華一些,別人只會覺得你這是重客之道,卻不會往貪墨方面聯想,甚至很多貧窮官員的客廳反倒是最耀眼的一個地方。
林晧然出現在客廳之時,這裏正坐着一個五十歲出頭的小老頭,身體中等偏瘦,皮膚有着海南人的黝黑,不過那雙眼睛顯得很犀利。
“下官興國知縣海瑞見過部堂大人”海瑞正是疑惑林晧然爲何會親自接見他這個小官,見到林晧然出現,當即站起來恭敬地施禮道。
林晧然打量着這個後世的大名人,只是看着他言行舉止跟普通的下級官員似乎又沒多大的區別,跟自己想象中的金光閃閃的海瑞有些不符,便是不動聲色地擡手道:“海知,不對,你不是調任雲南司主事了嗎”
卻不是他刻意打聽海瑞的職位變動,而是他的門生王弘海跟海瑞是同鄉關係,前段日子王弘海眉飛色舞地提及了海瑞,眼睛滿是佩服之意。
海瑞,廣東瓊州人士,嘉靖三十三年在兩次會試失利後,以舉人的身份直接入仕。同年閏三月,海瑞被安排到福建延平府南平縣出任教諭一職。
一個沒有強大背景和舉人出身的南平縣教諭,其天花板已經基本限定在地方知縣。
海瑞終究不是一般人,憑着其清廉和剛正的強硬作風,先是在南平縣得到了“海筆架”的名頭,而後在淳安知縣任上又贏得了“海青天”的美譽。
現經吏部選拔,這位在興國縣表現同樣無比出色的海青天得到了吏部的認可,直接從地方小小的七品知縣提拔到了京城戶部雲南司主事。
在大明舉人的官員中,海瑞無疑是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蹟,用他辦實事和清廉的作風直接將舉人官的天花板捅得稀巴爛。
林金元端着茶盞進來,聽到這位知縣竟然已經升任戶部雲南司主事,便是多瞧了一眼。不過他早已經看慣了六部郎中和封疆大吏,卻亦僅是一眼。
“下官剛剛到京,須明日吏部開衙,下官前來報備纔算正式擔任戶部主事,現在只能算是興國知縣”海瑞沒想到林晧然對他的情況如此瞭解,便是認真地解釋道。
林晧然這才恍然大悟,還真的要按着海瑞這般算,便是擡起手溫和地說道:“原來如此,請坐”
“謝大人”海瑞顯得很有禮數地迴應,看着林晧然坐了下來,這才坐回到原先的那張座椅子上。
林金元給林晧然恭敬地遞上茶水,在一旁站定的時候,發現海瑞的茶盞一直都沒有動。
“海知縣此番入京,從此便是京官了,卻不知將家眷安頓在何處呢”林晧然輕呷了一口茶,有些接近二人間的關係,便顯得關切地詢問家事道。
海瑞的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便是進行迴應地道:“阿母和妻兒此番並不曾上京,而是一起返回瓊州老家了”
“你們爲何不一起上京”林晧然捏着茶盞子輕潑着滾燙的茶水,顯得頗爲意外地追問道。
他知道海瑞的父親早逝,是由海母含辛茹苦地拉扯大,而海瑞亦是極爲孝順。卻不知爲何現在升官入京享受更好的生活,海瑞爲何忍心讓母親和妻子返回瓊州,自己獨自到京城中來。
海瑞面對着林晧然的詢問,略作猶豫,便是認真地解釋道:“阿母說北方天寒,她不習慣京城的天氣”
“確實是如此,本官在這京城呆了這麼多年,亦是覺得廣東那邊的天氣更適合過冬”林晧然深以爲然地點頭道。
海瑞輕輕地點了點頭,只是眼睛落到旁邊那個精緻的茶盞,卻仍然沒有動這個茶盞。
站在旁邊的林金元似乎對海瑞生起了幾分興趣,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海瑞。
“你現在到戶部衙門出任雲南司主事,這可不是容易乾的活啊”林晧然輕呷一口茶水,對戶部衙門水的深淺很是清楚,便是對海瑞善良地提醒道。
海瑞聽到談及公事,當即顯得剛正地迴應道:“下官以爲只要行事光明磊落,一心爲民做事,便不會有難事”
“本官亦是在地方擔任過知府,這地方做事跟六部做事還是有些區別的。地方能夠着手於具體的事務,但你在戶部雲南司更多還是務虛,畢竟你管的是萬里之外的雲南財政之事”林晧然自是不會質疑海瑞的做事決心,只是想要提醒他兩者存在區別,顯得苦口婆心地說道。
海瑞早已經有着他的爲官之道,哪怕是堂堂的禮部左侍郎亦不可能使其動搖分毫,便是進行迴應道:“多謝部堂大人提點,不過下官相信能夠處理妥當”
林晧然看着海瑞信心滿滿,亦是不好交淺言深,便亦沒有再多說。又是聊了一些事情,提及了他跟戶部孫振剛的同年關係,而後海瑞識趣地告辭離開。
林晧然看着海瑞離開,端着茶盞喝了一口茶水,卻是喃喃地說道:“這個海青天似乎沒有傳聞那般難相處啊”
林金元上來續茶,聽到這個話,顯得古怪地望了一眼自家老爺,明顯跟着平日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