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傍晚日暮時分，西邊日頭將落未落，將一片雲霞映得如血染一般。
沈家一行人好不容易從連綿陰雨的前化縣境內走了出來，過了榆錢山口，進入了俞陰縣。
沈落沒有像往常一樣坐於車內修煉，而是親自駕着馬車，反倒讓那個一路上給自己趕了大半個月車的年輕車伕歇下來，坐在了另一側。
車伕名叫王遠，是原本沈家的管家之子，城破之時一家人全都留在了城內，只有他在老管家的千求萬請之下，才被沈華元帶了出來。
“沈仙師，那座山就是榆錢山嗎？”王遠擡手指着遠處一座黑黢黢的模糊山巒，問道。
“沒錯，是那裏。”沈落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說道。
“小時候，聽我爹講起過，說以前這裏是沈家一處重要的藥材產地，說山上長了許多榆樹，每年到了季節，樹上就會長滿香甜的榆錢，那模樣就跟小號的銅錢一個樣，既能生喫又能蒸熟做飯，吃了的人都能有財運加身。”王遠眼中閃過一抹追憶之色，說道。
“榆錢……我幼年時倒是喫過。”沈落聞言，也不禁回憶起了往事。
“味道如何？”王遠目光微亮，連忙問道。
沈落見他一副期待模樣，不忍騙他，只好說道：“太久了，記不起來了。”
事實上，他小時候的確喫過榆錢飯，只是那時候好喫的東西太多了，他並不喜歡那個味道，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香甜可言。
只是沒想到，到了千年以後的世道，連這樣的東西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美食。
“我爹他其實也沒喫過，只是每次說起的時候，都讓我齒頰生津，只是總想象不出它到底是什麼味道。”王遠遠眺了一眼那座榆錢山，有些失望地說道。
“我記得春華縣城裏應該是有榆樹的吧？”沈落略一沉吟，問道。
王遠聞言，也沒去想沈落爲何會知道這事，只是搖了搖頭說道：“是有棵老榆樹，樹齡有兩百多年，可惜早都枯死了。”
沈落聞言，沉默了下來。
畢竟千年時間裏，春華縣城都能變成堪比州城的大城，還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
兩人正說着話，車隊前面的馬車忽然在一陣馬鳴後停了下來，沈落鼻子微微一皺，立馬嗅到了一股血腥氣，眉頭便皺了起來。
他剛跳下馬車，就見沈銓已經快步跑了回來。
“沈前輩，快去前面看看，有狀況。”沈銓遠遠地就抱拳喊道。
沈落沒有遲疑，快步趕了過去，只是越靠近隊伍前端，他的眉頭就皺得越緊，空氣中瀰漫的血腥氣息也變得越濃郁。
他撥開圍觀的沈家人，一眼就看到地面上濺開的大蓬血花，顏色暗黑，已經乾涸結痂，更遠處零散地掉落着許多人族殘肢，場面血腥至極，引得不少人紛紛倒抽涼氣，還有族人跑到一旁乾嘔不止。
沈落看着滿地的斷手斷腳，即便已經見慣了生死，也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前輩，我們已經大致清點了一下，屍首總計有十餘具，大部分人的心肝臟腑都不見了，看樣子應該是被什麼妖獸襲擊了。”沈鈺走上前來，說道。
沈落聞言，沒有說話，默默俯下身，抓起一隻幼童的斷手，盯着斷口位置看了片刻，又從懷中摸出來一張黃紙符籙，在空氣中晃了晃。
繪有過山符文的黃紙符輕微作響，上面卻沒有半點光芒亮起。
“不是妖獸所爲。”沈落收起符紙，站起身來說道。
“屍體破壞如此嚴重，怎麼看都像是毫無理性的妖獸所爲，前輩爲何說不是妖獸所爲？”沈華元也忍不住問道。
“我方纔用過山符探查了一下，周圍並無妖氣殘留。而且，這裏的屍首雖然被肢解地七零八落，但你們若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些殘肢斷口處的齒痕，並無明顯的妖族跡象。”沈落神色不變，說道。
沈華元聞言，立馬在殘肢中翻撿了起來，很快找到了一截帶有齒痕的手臂，看過之後，他忍不住驚呼道：“這齒痕……怎麼像是人族的？”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湊上去查看，看過之後皆是驚呼不已。
“人族即便殺人，也不會做出此等剖肝挖心噬骨分屍之事，依我來看，他們多半是遭遇了魔物，而且很有可能是受魔氣侵染，由人族轉化而成的魔物。”沈落繼續說道。
聽到“魔物”二字，沈家衆人神色紛紛微變。
“前輩此番分析，我看多半就是真相了。若是真有魔物在此盤踞，那我們原定在前面鎮子過夜修整的計劃，恐怕就要更改了。”沈華元略一思索，說道。
“魔物比尋常妖鬼更加難纏，我們能避開還是儘量避開，今晚就連夜趕路，繞過前面的青巖鎮，等到了積雲山那邊再休息吧。”沈鈺也皺眉道。
“如此也好。”沈落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於是，衆人將地上殘屍全都收攏掩埋，之後便饒過了那座早已經廢棄多年的青巖鎮，從鎮外的萬桃林中借道離開了。
……
青巖鎮外，萬畝桃林。
原本應該充滿生機的桃樹林，眼下土地乾枯板結，地面上到處可見龜裂焦黑的痕跡，周圍所有的桃樹都已經完全枯死，一根根黑色椏杈彷彿一隻只絕望的大手，伸向蒼穹。
漸漸地，天色暗了下來，四周枯樹影影綽綽，沈家衆人行進其間，隱約間可以聽到夜風吹過樹梢時，發出低語嗚咽般的聲音。
沈落和沈鈺共乘一輛馬車，走在隊伍最前方。
“你也不用太過緊張，長時間緊繃着神經，並非什麼好事。”沈落見一旁的沈鈺神色僵硬，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自從開始修煉三星滅魔神通，引星輝入體之後，他破解體內封禁的速度大爲增快，如今已經恢復了凝魂中期的實力，神識可以外放些許，若是有危險靠近，還是能提前有所察覺。
“以前養成的習慣，但凡離開春華城，到了外面就會讓自己隨時保持警戒，改不掉了。”沈鈺微微一怔，隨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