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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相求
天邊兒的雲漸漸壓低了下來,不過是黃昏,到好似到了晚上一樣。
外頭時而閃電雷鳴,聲音很兇,但半晌雨也沒下下來。
大理寺卿府離着西長安街不甚遠。
馬車跑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便到了。
妧妧與丫鬟坐在了車的外邊兒。
她身子骨柔弱,經不起風寒,好在穿的多。
小姑娘披着厚實的披風,帶着衣帽,小臉兒幾近全被包着,便就剩下了一雙明亮動人的眼睛,但即便如此,也冷得直哆嗦。
雨終是在馬車到地方之際下了下來。
妧妧與秀兒被帶進大理寺卿府中。
即便天兒暗,又下着雨,看得不甚清楚,這府上的奢華也是顯而易見,彰顯財力。
她雖也算是個小家碧玉,從小到大亦是被富養起來的,但顯然此富與彼富天上地上之別,是兩碼事。
她和丫鬟被帶到一間屋中等候,那男人並未立刻見她們。
屋中只有她主僕兩人,進來後,秀兒便幫小姐把溼了的披風脫了下去。
她二人都淋了雨,好在是穿的厚實,雨又是將將才來,淋的時間不久,只有外邊的衣服溼了,裏邊的還是好的。
小姑娘緊攥着手,眼中淚濛濛的,有些打冷戰,一來是真的冷,二來便是嚇得。
那高官既然把她帶了過來,便一定會見她,會聽她說,但聽完之後會怎樣,到底會不會幫她,便是兩說了。
“小姐.......”
秀兒握起她的手,給她捂着,輕聲安慰,“小姐別怕,會好的。”
妧妧柔柔地應聲點頭,成不成就在今晚,到了這般時候,她自是滿心滿腦也都在期盼——會好的。
倆人在此等了大概半個時辰,外邊兒才傳來腳步聲。
來人是個小廝,收傘進來,問道:“大人問你二人哪個說?”
這意思便是說話的那個去,另一個不必去了。
妧妧聽完這話,便將手從丫鬟的手中退出,輕聲安慰了秀兒。?
“別擔心。”
自然是她去說。
此時又到了她安慰丫鬟了。
眼下這場景,這陌生之地,陌生之人,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說不膽怯,不拘謹是不可能的,但妧妧自幼也是受着書香薰陶。她平復得了自己,能做到不慌亂,至少面上是端得住的。
她上前了一步,開了口。
“我去。”
小廝應了聲,出門爲她撐起傘來。
門一開,外頭便是一陣涼颼颼的冷風,吹得妧妧直哆嗦。
她裹了衣服,自己穿的淡薄,那厚實的披風適才淋了雨,幾近溼透了,自是不能穿了。
罷了。
她倒是當斷便斷的性子,分得清主次,不糾結這些眼下不重要之事。
那小廝帶她去了府上的會客堂。
她到了後進去,裏頭並不見那高官。
小廝道:“姑娘先在此等一會兒。”
妧妧應聲道謝,緩緩一福,而後便就立在了那屋中相候。
這次並未等太久,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外頭便響起了腳步聲,窗上映出了兩個人影,一個擡臂高舉,撐着傘,一個龍姿鳳章,身材頎長。
妧妧知道,是那裴紹來了。
小廝推門,躬身請那高官進來。
他腰桿筆直,負手在後,穿着一襲暗色袍衣,腰釦金帶,臉部線條輪廓清晰,膚色很白,有着一種衝擊視覺一般俊美,又極具陽剛之氣,讓人瞧之心跳加速,不敢逼視。
他看上去亦是很年輕,或是也就二十出頭,但又給人一種很深沉老練的感覺,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久居高位者的尊貴與壓迫感,讓人生畏。
妧妧自是怕的,更怕救不了爹爹。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嬌柔地跪了下去。
“民女蘇妧妧拜見大人。”
那一眼也恰好對上了裴紹的目光。
男人居高臨下,立在門口,自是進來便看到了她。
他眸光略有停頓,不甚明顯,轉瞬即逝,而後隨着她跪下,垂了眼眸去,長睫在眼瞼上留下一抹暗影,睨了她幾眼後方才擡眸,慢悠悠地踱步到了椅旁,就近坐了下去。
他手臂搭在了那桌上,視線又落回到了她的身上,這時,開口說了話。
“你找本官,有何貴幹?”
“是。”
妧妧早便隨着他轉過身來,並未起身,依舊跪着。
她擡起了頭,眼中溼漉漉的,很虔誠地望着那高官,嬌嬌糯糯地回答着他的問話。
“回大人,民女爲家父伸冤。”
裴紹不緊不慢地問道:“令尊叫什麼名字?因何事含冤?”
小姑娘恭敬地回話,“家父姓蘇,單名一個衍字,本是禮部正八品司務,是因會試考生舞弊,題卷泄露一案入獄,秋後......問斬,但家父......是清白的.......”
她說到此處,控制着控制着,聲音還是哽咽了,美目中涌起了淚,聲音頓時更軟了幾分。
裴紹一言未發,隻手指在那桌上有一搭無一搭地輕點。
小姑娘的眼神很真摯,望着那高官,繼而一言一語地繼續說着,“家父與此事無半點干係,只是在運送題捲入庫之時監過工而已,從未入過卷庫,更決計未碰過題卷。那參與舞弊的考生周馮,與家父只是有過幾面之緣。他是曾考前去過民女家中拜見,但民女與家母全程都在,聽的真切,真的只是普通的拜見,也只停留了半盞茶的功夫,與家父說了幾句寒暄客套的話而已,絕無半句與會試及題卷相關的話語。民女可以作證,願以性命擔保所言句句屬實。人命關天,問斬時日就快到了,大人能不能先別殺人,能不能救救家父.......成麼大人?求求大人了.......”
她越說到最後聲音越軟,滿眼的淚,帶着些許的哭腔,小心翼翼地商量,一點點地相求.......
她知道他有這個權利,可輕而易舉地翻案,只要他點頭,她爹爹就能保一命,至少能暫時保命,逃過七日後這劫。
她知道。
少女雪膚花貌,梨花帶雨,三千青絲垂至細腰之間,嬌柔地跪在地上,一點點地向前蹭蹭,仰着小臉兒一遍一遍地軟語相求,眼神誠懇真摯,望着救世的神仙一般望着那高官,一片虔心。
但那男人始終一言不發。
片刻後,屋中一片死靜,只時而有她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良久良久,裴紹慢條斯理地撥了撥手上的玉扳指,睨了她兩眼,終是不徐不疾地開了口。
“定罪講究的是證據,不是你說他無罪他便無罪了,更不是你哭求本官,本官就能罔顧我朝律法,給你額外開恩。你父親之事已證據確鑿,結案了,沒得改了,除非......”
他說着眼睛瞟向了那地上的纖弱美人,脣角幾不可見地動了動......
妧妧本越聽越心涼,越聽越絕望,眼睛朦朧了又朦朧,噙滿了淚,直到聽到了那句“除非”,那句彷彿救命稻草一般的“除非”。
她定然是抓着不放,嬌柔急切地追問了下去。
“除非怎樣.......?”
裴紹輕笑,不緊不慢地起身。
“除非,你肯用些什麼來換。送客。”
他說完了這句便下了逐客令。
但沒人請妧妧走,那高官卻是自己走了。
小姑娘腦中頓時“嗡”地一聲,櫻脣顫動,呆跪在原地,半晌一動未動。
用些什麼來換......
她雖年齡小,涉世未深,但絕對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透。
用什麼來換.......
她沒錢沒勢,她能有什麼?
處於高位,混這官場的人,他話不會跟你說的那麼清楚明白,便就點到爲止。
你懂便懂,不懂便送客。
妧妧打了個觳觫。
他是讓她用她自己換。
她怎能想到........
她萬萬也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