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蘭今年沒怎麼接通告，一直在學校跟公司兩個地方好好學習。
她想讓自己沉下來，想找尋更多的意義，能支撐她去熱愛世界的意義，最近有那麼點成效，結果她沒想到會在這個劇場看到程深。
那個人坐在最前方，連頭都沒回，她就僅憑一個背影認出了他。
那一瞬間，四周喧鬧不止，劇場上方一盞白熾燈光將他照亮，可惜黑色的羊毛大衣吸不了光，縱使他坐在那樣耀眼的燈光之下，卻依舊顯得那樣幽暗，孤寂，彷彿再亮的光芒都無法勾勒出他半分身影。
坐在前面的人彷彿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突然回過頭，一雙溫潤的眼眸朝她望了過去。
被那雙眼眸看到的剎那，徐若蘭下意識屏住呼吸，渾身的血液彷彿停止流動，背脊整個僵直，她注視着他，心裏不知道是否抱着些許期許，總之，她捨不得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可程深卻只是看了她那麼一眼，一眼之後，那雙溫潤到極致，卻也淡漠到極致的目光錯過她，落到她身後的人身上。
咚的一下，徐若蘭只覺得心底那顆狂跳不止的心臟跳過了頭，直接砸到了深谷寒潭裏，砸得她渾身冰涼，雙手發麻，眼眶卻是硬生生地被逼出了那麼點溼熱的水珠。她慌張地從大衣口袋裏掏出黑色口罩，她想將口罩繩結掛到耳朵上，結果就這麼簡單的動作，她掛了三次才掛好，用口罩將臉擋住，再擡手將劉海撥弄到額頭上方，快速遮住眼睛，彷彿這樣就能給自己套上一身無堅不摧的盔甲。
這身盔甲到底管用，至少沒讓她當場落荒而逃。
“啊，程深也在啊。”跟着厲思履一同進來的林之嵐在往前找位置的時候，突然看到前方的程深，她有些意外，實在沒料到程深居然會來這樣的場合。
厲景煜聽到林之嵐的話，擡眼朝前方看去，看到程深的時候，程深的神態很平靜，他看到厲景煜他們，還朝他們客客氣氣地點了點頭，算作打了招呼。
“嫂子給的票在前面，咱們去前面吧。”厲妍在旁邊道。
幾人都點了點頭。
徐若蘭的步子明顯慢了下來，她落在最後一個，讓厲景煜他們先坐了過去，然後在靠近過道的地方坐了下來，她跟程深之間隔了七八個人的位置，她聽到林之嵐他們過去跟程深打了招呼，她的餘光看到程深站起身來，禮貌地跟她們打了招呼，他舉手投足之間依舊貴氣而溫柔……他沒看她，沒問她一聲好。
她抓緊打磨光滑的木質扶手，指甲摳在拋光的表面上，指尖劃出幾道白色痕跡，她在心底勸說自己，別去想，別去看，不要意難平，不要不甘心……不要認識他。
眼淚砸出眼眶的瞬間，她只想，不要認識他就好了。
“你怎麼了？”周修堯坐在她身邊，小少年敏銳地感覺到身邊壓抑而抑鬱的氣場，壓低了聲音小聲地問她。
徐若蘭立刻搖頭，擡手將口罩再往上拉了拉，將頭埋得更低，啞着聲音回：“沒事。”
“蘭蘭姐，芊芊姐讓你進去一下。”她正想再降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從後臺鑽出個十幾歲的小男孩，跑過來壓低了聲音叫她。
但到底突然過來個人還是突兀，周圍的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徐若蘭不知道旁邊的人有沒有看過來，她咬住了脣，剛剛冰封的血液這會兒瘋狂往頭頂冒，她慌張，膽怯，連怎麼回話都不知道，嗓子被沸騰的血液燒乾，她發不出聲音，她只知道，他在看她，他肯定在看着她。
“蘭蘭姐，你跟我來。”小男孩也不等她回話，直接在前面帶路。
徐若蘭愣了好幾秒才噌地一下站起身來，都沒來得及跟身邊的人告別，跟着小男孩就快步走遠。
“小丫頭夠慘的。”一直坐在程深身邊的夏衍摸着自己下巴上的那一溜小鬍鬚，嗤着聲說了這麼一句。
程深安然穩坐在位置上，神色不改半分，他沒接這句話，只將眉梢壓低，擡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徐若蘭走到後臺，被黑色幕布一遮，被牆壁一蓋，沒了那道若有似無的目光，她整個人就撐不住了，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弓起腰，一手撐住腰，一手按在胸口上，全身力氣好似都被抽掉。
“沒事吧。”尹芊芊本來就在後面等她，見到她便小跑上去一把抱住她，讓她靠到自己身上。
徐若蘭無聲地搖頭，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她只將雙手搭到尹芊芊身上，緊緊抱住她，將臉埋進尹芊芊的肩窩，清瘦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尹芊芊在心內嘆了口氣，她擡手輕撫着徐若蘭的背部，“沒事，會過去的。”
過了好半天，尹芊芊聽到極小的抽噎聲，她感覺到肩頭溼了一大半。
尹芊芊沒再出聲，她只抱着徐若蘭，溫柔地摸着她的頭髮。
厲景煜進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幕，眉間蹙了蹙，他走過來，看尹芊芊，說：“程深走了。”
尹芊芊感覺到懷裏的徐若蘭收了聲。
“說是有公務要去處理，讓我跟你說聲抱歉，不過官方宣傳部那邊他幫你打好了招呼，只要政治立場沒問題，官媒都會說點好話。”厲景煜儘量把程深離開這事說得再輕鬆不過，彷彿這人真的是有緊急公務要處理才離開的。
他話聲落下，徐若蘭鬆開尹芊芊，她一雙眼睛紅腫得厲害，溼潤的眼眸朝厲景煜望去，“他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呢？有沒有提到她？
一句問話到嘴邊，徐若蘭又吞了回去，她覺得這個問題問了也是尷尬。
“行，那我出去了。”問話拐了個彎，換作輕鬆的語調。
尹芊芊看到她這樣，擡手按了按眉心。
“芊姐，我出去了。”徐若蘭跟尹芊芊說了聲，臉上還帶着未乾的淚痕，打了招呼，轉身就走。
看到她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尹芊芊想，這是什麼人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