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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舌戰羣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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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舌戰羣儒

    精通周易、詩經、禮記的王寔號稱關中第一大儒,原是太學博士,因博學弘才得苻堅賞識,官拜五品太常丞,主管氐秦太學和各郡學縣校、以及官吏的考覈薦舉,因苻堅重視儒學教育,官吏不能通一經者就要削職爲民,所以王寔的地位就分外尊崇。

    王寔聽得陳操之要與在座的太學博士辯難五經,口氣很大,明顯帶有挑釁意味,王寔眉頭微皺,轉頭看了看其餘十一位博士,那些博士一個個面露不忿之色,一齊注目王寔,唯王寔馬首是瞻。

    王寔低聲道:“這個年輕的晉使藐視我大秦學子啊,他要一個人挑戰我等,陛下親臨,我等能言敗乎”

    白髮蒼蒼的禮記博士韋讓壓抑着嘶啞低沉的嗓子道:“小子狂妄,目中無人,待老夫教訓他明白什麼是溫良恭儉讓”

    韋讓年近七旬,皓首窮經,精研禮記,由他來教訓陳操之最是合適,王寔一點頭,向苻堅緻意道:“陛下,就由韋博士先與陳使臣進行禮記辯難吧,既然陳使臣自恃博學,要舌戰我大秦羣儒,我等五經博士自當一一向陳使臣領教。”

    苻堅目視陳操之,陳操之從容道:“關中乃炎黃髮源地,天府之國,人傑地靈,在下從江東數千裏遠來,既爲兩國交好,也願意向關中大儒高賢請教。”

    蒼顏白髮的禮記博士韋讓便高聲道:“陳使臣既敢大言通五經,不知師從何人”

    陳操之道:“在下自幼由父兄啓蒙,及長,先後師葛稚川先生、徐藻博士。”

    韋讓問:“葛稚川通五經否”

    陳操之道:“葛師淵博如海,豈限五經之學”

    韋讓撇嘴一陣冷笑,卻問:“葛稚川的學問陳使臣都學得了嗎”

    陳操之道:“百不及一。”

    韋讓“哦”了一聲:“百不及一就敢在我大秦太學與我五經博士問難”

    陳操之淡淡一笑:“亦無不可,請教而已。”

    韋讓道:“既然葛稚川的學問你都未學成,爲何又轉投徐博士門下”

    這老頭倚老賣老,有點歪纏,陳操之道:“韋博士,今日是五經問難,在下的私事就不必多問了吧,不知韋博士通何經”

    韋讓卻道:“老夫心無鶩,專研禮記,禮記.學記篇雲凡學之道,嚴師爲難,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陳使臣忽而師從道人葛稚川、忽而師從博士徐藻,豈不是有違尊師重道之禮”

    陳操之含笑道:“聖人無常師,孔子曾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在下轉益多師有何不可”

    原以韋讓會語塞,不料這白髮老者義憤填膺道:“你敢自比聖人”

    陳操之暗暗搖頭:“這樣迂腐的博士能教出什麼好學生”朗聲道:“孔子云三人行則必有我師,聖人好學如此,我輩豈能落後,難道我今好學就是狂妄自比聖人乎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陳操之言外之意是說韋讓不要倚老賣老、不要以爲年老就學問高,少年郎照樣可以做你老頭子的老師,韋讓豈會聽不出來,很是惱怒,這個實在辯不過陳操之,還是憑學識見優劣,當即擇小戴禮記中艱難疑難處向陳操之發問,要難倒陳操之,陳操之隨口而答,辨析精微,條理分明。

    韋讓接連發問,都沒難倒陳操之,正手捻白鬚、搜索枯腸,準備再問,卻聽陳操之微笑道:“韋博士口乾舌燥乎請少歇,也讓在下問個難。”

    陳操之又不是韋讓的博士弟子,韋讓如何好問個不休,韋讓老臉一紅,嘎聲道:“請陳使臣問難。”

    陳操之從大袖裏抽出一物,苻堅、王猛以爲是晉人清談常用的玉如意,不料陳操之右手微動,“唰”的一聲,成扇狀,手與扇柄同白,輕輕搖動,意態蕭散,緩緩問難道:“禮有三本:天地者,性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請問韋博士,君師何以能爲治之本”

    韋讓瞠目久之,斷然道:“此非禮記文字”

    陳操之也露出驚訝的表情,說道:“韋

    博士既是禮記博士,即便以小戴禮記爲重,卻難道未曾讀過大戴禮記”

    韋讓老臉再紅,強詞道:“自鄭康成後,列爲五經的禮記便是指小戴禮記,學貴專不貴雜,老夫不讀大戴禮記又有何妨”

    陳操之搖頭道:“大戴禮記八十五篇,其諸侯遷廟、諸侯釁廟、朝事、公符等篇,記錄諸侯禮制,可補儀禮之闕,與小戴禮記相印證,更能見先秦士禮,韋博士只知小戴不知大戴,有違先聖好學之旨。”

    韋讓滿面羞慚,在秦主苻堅和滿堂學子面前實在是丟不起這個臉,正待抗聲再辯,卻聽太常丞兼易經博士王寔低聲道:“韋博士少歇,讓薛博士與他相辯。”

    薛博士是尚書博士,當即以尚書.西周書與陳操之問難。

    端坐一邊旁聽辯難的苟太后和苟皇后姑侄二人都注目陳操之,看這遙遠江東來的美男子摺扇輕搖、風流倜儻的樣子,苟太后心道:“真是奇哉,這陳操之不是人稱江左衛玠嗎,原以爲應是柔弱秀美的男子,不然的話何以看殺衛玠,未料這陳操之絲毫不見文弱之態,優雅俊美中更有剛健之姿,你看他坐在那裏挺拔如秀樹,有蓬勃蔥籠之美。我關中男子不是粗魯便是愚蠻,要麼就是文秀如孌童,何曾有這樣秀峻的美男子”

    苟太后心情搖曳,眸子從衛將軍李威臉上掠過,心道:“李威年少時亦是英俊不凡,不過如今也顯老態了。”

    苟太后聽不懂陳操之與薛博士辯難,只看得出那薛博士辯得額上青筋直綻,而陳操之扇子輕搖,從容應對,高下一目瞭然。

    薛博士搜盡胸中所學也難不倒陳操之,心慌之下把楊雄的法言當作孔子的議論來駁陳操之,被陳操之敏銳地揪出,薛博士大慚,再辯下去已無趣,默然退後。

    苻堅雖然仁義寬厚,但現在臉色也不大好看,禮記博士和尚書博士已經敗北,難道陳操之憑一己之力要把橫掃他大秦太學

    苻堅目視王猛,王猛捻鬚微笑,不發一言。

    堂下百餘學子現在是悄然無聲,韋博士以嚴厲著稱、薛博士以識字多著稱,現在卻都辯不過這個晉使陳操之,現在陳操之給這些氐秦學子的感覺就是震撼。

    氐秦太學的春秋博士有三位,分別治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和春秋榖梁傳,王寔讓精通左氏春秋的梁博士與陳操之問難,雙方就“僖公五年,晉侯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虞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展開激烈辯難,陳操之對左傳用功頗深,這一年來與詞鋒稅利的謝道韞朝夕相處,時時辯難,砥礪得更爲機敏,引用戰國策、論語、管子、墨子、史記.封禪書,口若懸河、排比滔滔,梁博士幾無置嘴處,又如何辯得過陳操之

    春秋博士也不敵陳操之,王寔眉頭緊鎖,五經只剩下周易和詩經了,王寔心裏很清楚,在關中,易和詩無人能出他之右,這易經和詩經理應由他來與陳操之辯難,但現在王寔有些畏難,陳操之篤定從容的神態給了他很大的壓迫,他是氐秦儒學第一人,秦主苻堅又在高座上,這要是辯不過陳操之,那他可就顏面盡失了。

    王寔清咳一聲,正準備讓治詩經的楊博士與陳操之相辯,卻聽苻堅沉聲道:“太常丞王寔,且與陳使臣辯難,無論輸贏,只要精彩,朕都有賞。”

    王寔聽苻堅欽點,只好打起精神,對陳操之拱手道:“王某願與陳使臣論詩辯易。”這就是詩經、易經一起來了。

    陳操之還禮道:“請王博士出題。”

    王寔想後發制人,說道:“陳使臣遠來,我當禮讓,請陳使臣先問。”

    陳操之一笑,便發問道:“繫辭雲一陰一陽之謂道,何謂也”

    王寔答道:“以理言之謂道,以教言之謂一,以體言之謂之無,以微妙不測謂之神,應機變化謂之易。”

    王寔答得中規中矩,那些氐秦博士爲造聲勢,一齊讚歎。

    陳操之含笑問:“王博士亦好老莊玄言乎”

    苻堅嚴禁老莊圖讖之學,犯者棄市,王寔一聽這話頓時漲紅了臉,惱怒道:“陳使臣,休得胡言,老夫這是解易,與老莊何干”

    陳操之道:“阮嗣宗通老子論有云道者自然,易謂之太極,春秋謂之元,老子謂之道也,豈非與王博士所言之道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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