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昕想的沒錯。
百里弘時這次是真的徹底要完了。
南郊祭臺暗派刺客,意欲弒父,周邊屯集軍隊,意欲謀反。
這都是殺頭的罪過。
弒父謀反不成,又想殘害皇貴妃,收買宮女,殺其腹中皇嗣。
用的還是劇毒。
還有蘇雨昕沒想到的。
百里弘時三番兩次把手伸進了萬壽宮。
也徹底惹惱了皇太后。
錦瑟的事情出來之後,皇太后第一個懷疑的就是百里弘時。
一來他有前科。
二來祭臺之上,他親口說那宮女匕首上染的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可見他是知情的。
其實根本就不用皇太后怎麼深入調查,這次的事情百里弘時就沒想瞞着。
成則爲王敗則寇。
贏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一點兒上,他倒是看的通透。
此刻,百里弘時關押在大牢裏,手上腳上都帶着沉重的鐐銬。
身穿囚服,頭髮凌亂,雙目無神,臉色灰敗。
昔日的尊榮早已消失不見。
無論從哪裏都看不出,此人曾經貴爲過太子。
百里弘時蜷縮在地上,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
這是爲了防止他咬舌自盡,特意用了軟骨散。
百里弘時雙目空洞的望着前方。
看起來頹然至極。
心裏想的卻是:自己怎麼可能會咬舌自盡。哪怕只有一線生機,自己也不會放棄的。
不過,怕是半線生機都沒有了。
他知道,他的父皇很快就會處決了他。
那樣冷血冷情的男人,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他性命的。
還好,到死他還拉了一個將軍夫人做陪葬。
風曜不是很愛他的夫人嗎?
也不知道他夫人死後,他會不會心痛,會不會日夜魂不守舍。
想來應該不會吧。
畢竟一邊是皇位,一邊只是一個女人而已。
孰輕孰重,想必這世上沒有人會分不清。
百里弘時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很多人,但是他依舊能清楚的辨別出,裏面有他父皇的腳步聲。
他曾經年少時的所有崇拜和尊敬,都給了他的父皇。
他清楚他父皇的一切喜好。
自然也能聽出他父皇的所有聲音。
因爲他父皇,曾在他的心裏,就是觸手不可及的,廣袤天空。
他崇拜,他熱愛,他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靠近。
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卻都無法靠近。
百里弘時聽到腳步聲停在他的牢門前,但是他沒有轉頭。
他依舊保持着蜷縮的姿勢,依舊是愣愣的看着前方的牆壁,對一旁的事情彷彿充耳不聞。
他曾經多麼渴望接近,如今就多麼失望,想要逃開。
他甚至不想再見到他的父皇。
“太子殿下。”李德勝站在牢門後,略有些尖細的聲音輕輕叫了一聲。
百里弘時依然沒有轉過身來,只是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我如今,竟還是太子殿下嗎?”
“皇上還未下詔書,您自然還是。”李德勝點點頭:“皇上來看您了。”
百里弘時終於轉過頭來,擡眸看着百里玄燁。
他的雙眸,並不是他的聲音,他的外在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無波。
他的眼底蒙着一層紅色的血絲。
眼尾洇紅了一片。
看起來狼狽又悲涼,還有沉澱着的不服輸,不甘心。
“給皇上請安。”百里弘時喫力的站起來,身上的鐐銬嘩啦作響,聲音卻軟綿綿的無力。
“你叫我皇上?”百里玄燁面無表情的看着百里弘時。
“不然該叫您什麼?”百里弘時擡眸,眸光直直的看着百里玄燁:“您難道不準備要賜死並且將我貶爲庶民嗎?”
“朕作何決定,那是朕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揣測。”百里玄燁的聲音很冷。
“是啊,我怎麼敢揣摩聖心。”百里弘時苦笑一聲:“那麼請問父皇,您屈尊降貴來這裏,有何吩咐?”
“私自豢養兵馬,拉攏朝臣,買通刺客,意欲謀反……”
“都是兒臣做的。”百里弘時打斷道:“包括上次狩獵之際,那刺客也是兒臣安排的。”
“兒臣本欲用苦肉計的,結果沒想到竟然真的苦了自己。兒臣爲此傷了腿,損了壽數,還真是可笑至極。”
“兒臣派人截殺運往西北的糧草,兒臣還和韃靼元之烈做了交易,願意出讓西北城池。”
“兒臣還給皇祖母下了藥,引發皇祖母頭疾,想要陷害蘇雨昕,結果竟被那女人察覺,並且敲了登聞鼓翻身。”
“兒臣故意引誘褚倩靈,想借她的手毒害皇貴妃,可惜她就是個蠢的。”
百里弘時背靠着牆,一句接一句的說着。
聲音無悲無喜,就像是平述一樣。
百里玄燁站在牢門口,居高臨下的看着百里弘時。
百里弘時每說一句話,他眸底就變得深沉幾分。
等到百里弘時終於說夠了,住了嘴,百里玄燁的眸底已經釀起了一場風暴。
不過這場風暴並沒有刮出來。
百里玄燁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朕封你爲太子,這天下遲早都是你的,你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百里弘時假裝平靜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絲絲裂縫。
像是再也維持不住一般,瞬間變得歇斯底里。
“你當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嗎?”百里弘時猛然衝過來,雙手緊緊握住鐵欄杆,鐐銬再次嘩啦響起。
百里弘時雙目猩紅駭人,像是受傷的野獸。
百里玄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瞧你現在的樣子,哪裏有一絲皇家風範。”
“兒臣一個將死之人,還要什麼風範?”百里弘時嗤笑一聲,忍不住問道:“父皇當真想過,要把這天下給兒臣嗎?”
“朕只封了你做太子。”百里玄燁並未正面回答。
“太子可封,便可廢。”百里弘時突然覺得自己很累,轉身又坐回稻草堆上,仰頭看着百里玄燁。
“您從未想過,要把這天下給兒臣。”百里弘時用力抿着脣,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爲,您中意的是風曜。”
“他纔是您中意的太子,亦是孝仁皇后之子,更是大梁皇室的嫡長子。無論立嫡立長,皆是他。”百里弘時咬咬脣,有些艱難的問道:“您其實早就在培養他,打算立他爲太子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