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紜娘打開門,就被高壯的汪海一把握住了手:“娘!”
語氣飽含激動。
月色下,柳紜娘不太看得清面前男子的臉,只道:“回來就好,趕緊進屋。”
大概是太過高興,汪海進門忘記了馬兒,還是隔壁鄰居提醒纔回頭去牽。
被官兵帶走的人回來了一個,就像是一滴水放進了熱油鍋,村裏瞬間就炸開了。哪怕是半夜,也有好多人披衣起牀,跑到汪家來看熱鬧。
更有許多當年和汪海一起被帶走的那些人的家人上門,看到汪海真正站到面前,衆人都挺激動,有些更是落了淚,一把抓住他詢問家人的下落。
汪海從進門起都挺高興,可在看到這些人時,臉上的笑容不在,變得沉痛起來。
衆人一見他面色,心裏開始忐忑,更有婦人哭着轉身就走:“我回去等孩子他爹。阿海都回來了,他應該用不了幾天……”
“嫂子!”汪海出聲喚住她,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
那婦人身子一顫,腳下不停,反而跑得更快:“這大半夜的,我家裏還有孩子,不好在這多留,回頭再聊。”
語罷,人已經奔進了院子。
“大滿哥已經……”汪海追出門,塞給她一個荷包:“他臨走的時候託我把這個帶給你,囑咐我說……儘量晚一點告訴你噩耗,免得你難受,還說是他自私,他想要你晚點改嫁,多替他守兩年,但又囑咐說別太晚了,女子年紀大了找不着合適的人家,能早就早點……”
他也弄不清到底是該早點還是晚點告訴家裏,不過,一路上奔波,銀錢等物若是託人帶回,遇上那心思不正的,可能會被人拿走。這是汪大滿用命換來的銀子,不容許有絲毫閃失。
這些噩耗他也沒傳……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家裏人還有個念想。
婦人嚎啕出聲,整個人軟倒在地上,哭着捶地:“汪大滿,你這個混賬……你怎麼對得起我們娘倆……”
聽着她哭嚎,衆人心裏都不是滋味。
有心慈的已經眼淚汪汪。
和婦人同樣目的的那些人,一時間都不敢上前,更不敢開口問。有兩個已經捂住嘴開始哭。
汪海挺沉默,掏出了七八個荷包,其中有人一上戰場就沒了命,因爲離汪海挺遠,去得也快,連句話都沒能留下。
夜裏,汪家院子裏悲聲一片,還暈厥了兩人。
柳紜娘不好太高興,汪海也忙着安慰衆人,足足半個時辰,才把衆人送走。
在這期間,姜家全家人都來了。
趙氏也不問,沉默着站在一旁,薑母好幾次欲言又止,都沒能開口詢問。她怕聽到的是噩耗。那荷包沒有分她一個,她還鬆了口氣。但也怕姜家不是外人,汪海特意給留到最後。一顆心提着,看到別人哭,她也忍不住心酸。
等把村裏人送走,趙氏忍不住嚎啕大哭。汪海從外頭進來,看到大舅母如此,急忙安慰:“大舅沒事。”
薑母聽到兒媳哭得悲傷,也忍不住淚流滿面。聽到這話,哭聲頓時卡在了嗓子眼,咳嗽了半晌才緩過來。她撲上前,一把抓住汪海,滿眼期待:“你說什麼?”
“大舅這些年來受了些傷,但都有驚無險。”汪海身形高壯,又常年在軍中,將外祖母扶好站穩,道:“他身體不太好,沒能跟我一起回來,過兩天就到了。”
姜家人總算放下了心來。
李氏好奇:“你們當年一起去的人,就只剩下你們倆嗎?”
汪海嘆了口氣:“還有賀叔,他去了沒多久就受了傷,跛了一條腿。留在軍中做伙伕。這些年雖然辛苦,好歹保住了命。過幾天和大舅一起回來。”
他口中的賀叔也是同村人,這些事,姜蘆花都是知道的。不過,爲何賀家人沒有絲毫消息傳出,她卻不知。
正待詢問,汪海已經迫不及待了問:“娘,小喜呢?”
“她傷了腿,在隔壁躺着。”柳紜娘看他到現在還沒有懷疑,出聲道:“你這個混賬,出去那麼幾年,就不能想法子傳個消息回來嗎?害我以爲……你……以爲你不在了。”
汪海後知後覺,總算髮現了不對,詫異道:“我傳信了啊。”他眼神一一掃過屋中衆人,見他們都滿臉詫異,強調道:“我從第二年起,每半年都有信傳來……”
話沒說完,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一定是那些宵小偷拿了我的信和銀子。”
桌子本就搖搖欲墜,再捱了他這一下,瞬間就散了架。
汪海方纔進門時就已經發現了屋中各處的破舊,剛纔給衆人倒水的碗還是他當年在家就有的,若說區別,大概是豁口更多。
“這事沒完,我得讓人細查。”說着,他已經奔出了門回自己屋。
昏黃的燭火中,錢小喜滿臉煞白。
汪海以爲她是痛的,奔進門蹲在牀前,一把握住了妻子的手,滿眼憐惜:“小喜,我回來了。”
錢小喜嘴脣哆嗦,額頭上冷汗一層又一層:“阿海……我……”
汪海見她和五年前沒什麼不同,變化不如方纔的那些村裏人大,安慰道:“你別害怕,我現在是小將,每月都有俸祿,以後我帶你和娘一起過好日子。”
錢小喜心下忐忑。
柳紜娘抱臂靠在門口,閒閒道:“阿海,你就不想知道這幾年裏我們娘倆之間發生的事麼?”
聞言,汪海回頭,笑着道:“娘,天睡不着了,你趕緊回去睡。有話明日再說。”
“我憋不住。”柳紜娘不止沒走,反而還進門了。
李氏想開口說幾句,被姜二舅拉了。
這些年來姜家確實幫了不少,可婆媳倆之間的那些恩怨到底是家事,原不原諒,輪不到外人插嘴。
姜家人走了,院子裏總算安靜下來。
汪海看看門口的親孃,又看看牀上的妻子,一頭霧水。
柳紜娘毫不客氣:“前兩天,錢小喜半夜起來挑水,把廚房弄得泥濘不堪,我一進去就滑了一下,險些摔倒。然後我就發現,廚房裏到處都是水,還有燈油的味道。要是沒猜錯,她應該是故意想讓我摔跤。”
錢小喜哭得泣不成聲:“我不是故意的,半夜挑水,哪能看得清路?娘,我這幾年都沒改嫁,一直等着阿海,現在他回來了,你不能這樣污衊我啊。”
她哭得傷心,渾身顫抖不止,汪海聽到她口中等了自己幾年,念及她這份情誼,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一家人,誤會說清楚就好了。”
汪海此人重情重義,人又厚道。說白了就是容易被人矇騙,他這性子,也只適合在戰場上廝殺。
“誤會?”柳紜娘搖了搖頭:“阿海,此前我從來都不知道你送信的事,方纔你說有人昧下了你的信和銀子……”她掏出那枚銀釵:“這玩意兒在村裏有多金貴你該知道,你走的這幾年,我們倆辛辛苦苦幹活,也只夠糊嘴而已,前年都去扒樹皮吃了,可是,前兩天我竟然在錢小喜的枕頭下發現了這個,那偷拿了你東西的人,應該不是路上的那些,而是家賊!”
錢小喜最怕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
她抱着肩膀,顫聲道:“我不知道這東西哪裏來的。”
汪海只是厚道,並不是蠢,他皺眉看着牀上的女子,霍然起身出門:“娘,你早點睡,有些事我得去問一問!”
話音落下,人已經翻身上馬,很快消失在路上。
錢小喜嘴脣直哆嗦,渾身顫抖不止。拿信的事,她只能瞞足村裏人和自己婆婆而已。
她從來都不敢有收買送信之人的想法,要知道,信和銀子都能安全送到她手中,已經表明了那人的品性。再有,人家老實把東西送到,憑什麼要幫她撒謊?
送信之人住在縣城,偶爾會來鎮上送貨,順便給這兩家帶信。汪海這一去,當日就沒回來。
翌日早上,村裏人都在議論汪海回來了的事。當然了,傷心的人家也有,已經開始琢磨着立衣冠冢。
錢母昨夜過來時人太多了,她沒能說上幾句話。一大早就興沖沖趕過來:“親家母,一會兒你們都到我家去喫飯。阿海回來,該高興高興。”
柳紜娘一時無言。
有時候幸運也是一種錯,在村裏各處都掛起白幡時高興,虧她想得出來。
那可是一條條人命!
錢母眼神在院子裏到處掃視,又神祕兮兮湊過來:“阿海還沒起麼?”
她看着女兒的屋子,眼神中飽含深意:“親家母,都說成家立業。現在阿海已經是小將軍,還是趕緊生兩個孩子要緊……”
話音未落,有人從村口打馬而來,正是汪海,他一陣風般掠進了屋中,緊接着傳來他暴怒的聲音:“錢小喜,我送回來的銀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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