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讓程小羽意外的是，時媽媽看她的眼神，卻沒有太多敵意和諷刺意味，反而有些羞愧之情。
甚至……甚至還有些欣賞之意？
程小羽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時媽媽剛纔還說了，她作爲時家兒媳婦，樣樣不達標，怎麼可能欣賞她呢？
時媽媽抿了下脣，說道：“也許我剛纔措辭不當，讓你誤會了。你很漂亮，工作努力，人也善良，是個好人家的女孩子。我對你並沒有意見。”
如果不當她兒媳婦的話……程小羽覺得應該補充上這一句。
時媽媽卻沒有這麼說，她只是苦澀一笑，繼續說：“其實我把自己的這些想法，都對沉淵說過，你知道他是怎麼回答我的麼？”
她語氣溫和，充滿了交流的誠意。
程小羽深吸了口氣，把剛要炸起來的毛，重新撫平。
她搖了搖頭，等着對方講下去。
時媽媽說：“沉淵說，他喜歡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能感到快樂和平靜。那些符合我要求的姑娘，他也不是沒遇到過，可是他沒有感覺，也無法獲得那種所謂的穩定的幸福。那條件再優越，又有什麼意義呢？人難道不該和讓自己快樂的人在一起嗎？”
程小羽聽完心頭髮暖，原來，她想說的，沉淵早就替她說了。
時媽媽繼續說：“他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覺得他就是和我對着幹，根本就沒有考慮周全。但他又問我……”
她忽然有些說不下去，然後再度苦笑，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往下說：
“沉淵說，您連怎麼當媽媽都不會，您瞭解我多少呢？您也沒有成功經營婚姻的經驗，又怎麼知道我和什麼樣子的女孩度過一生會更幸福？”
說這些話時，她眼裏閃着水光，然後她看向程小羽：“沉淵這番話，真的讓我很慚愧。我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是個失敗的母親。”
程小羽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沒想到，高傲的時沉淵的母親，會對她敞開心扉說這麼多。
沉默了兩秒，程小羽說：“阿姨您放心吧，我和沉淵，以後會好好生活的，我現在還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我會好好學習的。”
似乎也只能說這個。
“好，”時媽媽會心一笑，又慚愧道：“我可能就是覺得太虧欠沉淵了，有點關心則亂了。”
她頓了下，“對了，之前勸你和沉淵分手，我不是真的想讓他娶那於曼寧，那女孩子跋扈又霸道，遠不如你。所以那時候我勸你們分手，是太想保護容曄，就想讓沉淵做出犧牲，現在想想，也覺得自己糊塗，簡直不可理喻……”
眼看時媽媽陷入了自責之中，程小羽想了想，說道：“那些都過去了，我相信沉淵也明白的。”
她無法親近時沉淵的母親，但時媽媽作爲長輩，已經主動敞開了心扉，她也願意去寬慰對方。
時媽媽擡眸看向她，“小羽……”
程小羽一愣，時媽媽之前一直喊她程小姐，別提多生份，這一聲“小羽”，倒是拉進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只是聽起來，有點不習慣。
時媽媽走近了她一些，遲疑了幾秒鐘，說道：“不管怎樣，過去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程小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時媽媽敞開心扉已經讓她很驚訝，現在，這位強勢的媽媽，竟然還以這樣平等的姿態來向她道歉，簡直可以用震驚來形容。
怔愣片刻後，程小羽連忙說：“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您別往心裏去。”
時媽媽笑了下，搖搖頭，轉身繼續去整理婚紗。
程小羽悄悄呼出一口氣，雖然道歉之後，兩人更尷尬了，但好歹是婆媳關係破冰的跡象。
至少以後可以放下芥蒂，像正常婆媳一樣相處了。
她拿出手機，想跟時沉淵分享此事，但想了想，覺得轉頭就告訴時沉淵，一會兒母子倆見了面怕會更尷尬。
因爲她算是看出來了，時沉淵和他母親的相處模式，就像不遠不近的朋友關係。
關係太親密，否則也會令彼此不適。
那就等回家了再說吧……
程小羽把手機收起來，轉移話題道：“怎麼還沒回來……”
時沉淵的母親深深看了她一眼，也笑了下，說再等等，也許有別的事情。
小羽點點頭，坐在沙發上等待着，並沒有注意到，時沉淵母親吳心清，看她的眼神已經變得柔和了許多。
剛纔對小羽說的那番話，已經憋在她心裏很多天了。
今天終於趁這個機會，說了出來。
但說出來了，心裏也更難過。
在這個大大咧咧的，性格爽朗的姑娘面前，她這個長輩感到很慚愧。
難怪沉淵願意天天和程小羽在一起，卻不願意和她多喝一杯咖啡。
她這個媽當的，是真的夠失敗。
偏偏到了現在，她依然不知道該怎麼去挽回這段越來越冰冷的母子關係。
沉淵和她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又高又厚的城牆，而這城牆上的一磚一瓦都是她親手堆砌。
當年無法承受失去女兒的痛苦，只要看到和女兒有關的人和物，就會錐心刺骨一般痛苦，也實在不能原諒丈夫的大意，於是一心離婚，要逃離那個家。
她至今記得，自己和沉淵說出，媽媽已經決定和爸爸離婚，還沒等她說接下來的打算，沉淵便說：“隨便，我跟誰都無所謂。”
其實她並沒有打算帶走兩個兒子，沉淵的態度，依然讓她心中暗痛。
她知道沉淵看似寬容的態度，不過是在怨恨她無情。
於是她對沉淵說：“媽媽會去國外，那裏對你來說，完全是陌生的，你和容曄跟着爸爸在國內也許更好，而且我的工作……”
沉淵冷聲打斷她：“說那麼多幹什麼？不要我們了，直說不要了不就行了。”
“對不起……”
“不必，我和容曄謝謝您，謝謝您把我們留給父親。”
沉淵的這句謝謝，深深烙在她心裏。這些年，她獨自在異國生活，每每午夜夢迴，這句話就會在她耳邊回放。
她已意識到，自己不但失去了女兒，也失去了兩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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