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很快在瑞蓮的身結成了厚厚的一層冰晶，初雪未融，後雪又至，抓槍捏刀的侍衛拼命的搓着手，哈着熱氣，時不時在原地輕輕跳一跳，跺跺腳，讓原本麻木的腳趾變得好受些，外面靜謐的世界再也沒有了一絲嘈雜，一切似乎沉沉睡過去了一般，當侍衛猛然回頭再往院子裏看的時候，只看見兩個雪人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成爲了這原本肅殺的院子獨特的一道風景線，他們原本想踏進雪裏去，只是在這鬼差事還不知道要熬多久，走進雪裏打溼了這勉強攫住溫度的靴子，那可度日如年了，反正這兩人多半也活不成了，由着他們變成雪人吧。 .
這雪沒完沒了的下個不停，外面又不許點火，暗哨卡子先先後後有人撤了回來，每一個人走到這兩尊雪人面前的時候，都會停下來盯一眼，這也是一瞬間的事，腳下卻沒閒着，腳踩碎雪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像是對這如花兒般逝去的生命一種無言的嘆息。
內堂早已熱火朝天，主子愛熱鬧，喜歡被人恭維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這間莊子原本的女主人此刻成爲了這幫人手任意揉捏的玩偶，她的親爹往來穿行於人羣，瞥見女兒偷偷拭了一下發紅的眼角，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便再次提起酒壺殷勤的倒起酒來。
一個毛絨絨的身影倏忽間從門的縫隙間閃了進來，門楣雙手攏進袖子，身子蜷縮成一團，刀槍隨意放置於一旁的兩侍衛根本沒有絲毫的察覺，等那東西在地那尊雪人面前圍着轉了三圈之後，兩人這才發現院子裏多了一個外來闖入者，只見它渾身下一片雪白，那不是沾染雪沫後的純白，而是沒一點雜毛的亮白，漂亮的紅鼻子盯着一個肉肉的小球，眼睛還沒有那個小球大，看起來非常滑稽，有點像滑稽劇裏面的故意扮醜的角色，若不是它細細的爪子陷入雪發出的輕微踢踏聲，兩人根本不會發現這小傢伙的存在，他們理所當然的把這東西當成了狐或者狸，這東西要是能被活捉，在這江寧城絕對能換一頓花酒喝，兩人相對使了一個眼色，一人朝院門慢慢靠去，先截斷這小東西的歸路，另外一個則掏出前不久裝腦袋的布袋，躡手躡腳朝白色的小東西靠了過來。
小東西似乎聞到了布袋那不屬於同類的血腥味，扭過小腦袋好的盯了對方一眼，背後這人急於抓住這小東西，身子猛的一躍，手的布袋灌風后變得鼓鼓的，在他覺得寶貝已然到手的時候，眼前白影一閃，那小東西身形靈巧的躍到了地那個雪人的腦袋，那布袋的侍衛一擊不成，剛剛這狗爬式的狼狽落在立在門口同伴的眼，引來一陣嗤嗤的笑聲，這人臉一紅，胸肺裏生出一股無端怒意，腳尖在雪地裏點了又點，將發力點踏瓷實後，身形猛的往前一竄，早已如大灌籃般衝了出去。
往前衝的身子與雪人相撞的那一刻，他感到了一股從沒有過的恐懼，裂開的雪縫裏面，一道詭異的笑容如掣電般一閃而過，雪人倒在地，頭部早已裂開一條大縫，一副悽美冷寂，不帶一點活人氣息的絕世容顏將他整個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一股人類最原始的野性從身體裏迸發開來，他再也控制不住，吻了下去。
脖子感覺被什麼東西叮了一下，冰冰的，涼涼的，它急速的鑽入他的身體，沒等那東西從脖子的另外一端穿出去，或者它根本沒打算從那裏穿出去，他已經失去了向同伴發出呼救信號的任何可能，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向下栽倒，直到整個腦袋陷進了那凹雪人帽子裏面。
“喂，你個直娘賊，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這調調？還能不能有點出息，把這小東西抓到，換了好處，找個有溫度的小妖精難道不這個更有味道？”
白色的小東西開始在院子裏東竄西跳，門口的那人看見躺下的同伴遲遲不見動靜，啐了一口，知道這傢伙多半鬼迷了心竅，閂門，衝來拾起布袋，在同伴的肩扯了扯，只是手卻觸碰到了一股溫熱的滑膩，這東西他太熟悉了，在他駭然縮手的那一瞬間，眼前寒光一閃，喉嚨處鑽進了一隻冰冷的小蛇，很快在他的喉嚨處爆開，他的身子很快如同一團棉花，癱軟在地，鼓鼓的眼珠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天幕黑沉沉的，這一場大雪似乎毫無停下來的跡象，剛剛的猩紅還沒來得及蝕化底部的冰晶，後面簌簌落下的雪絨便將周圍再次化爲了一個整體。破繭般獲得重生瑞蓮腳下一使力，便從雪繭輕巧的縮了出來，渾身殷紅的皮膚縈繞着一層淡淡的霧氣，她利索脫去身旁兩人可以遮羞的袍子，胡亂用其一件袍子將身體裹住後，這才衝過去將吊着的那具也不知是死是活的冰蛹放了下來，費了不少了力纔將陸懷止弄出來，撫摸着那具還有絲絲溫熱的男性體溫，她激動得淚如泉涌，輕輕打了一個呼哨，那白色的小東西早已跳在瑞蓮的肩膀，瑞蓮拾起一旁落在地的兵刃，在小東西鼻尖一劃，一竄帶着麝香味的血珠落入奄奄一息的陸懷止口，整個過程小東西沒有亂動亂叫，彷彿對鼻子這個累贅之物減輕份量頗爲滿意。
做完這一切，瑞蓮將兩具屍體面對面呈一個三角立起來，再用雪胡亂偎住身體，不讓兩人倒下去，看着自己的傑作，她莞爾一笑，而後將漸漸恢復知覺的陸懷止扶在肩，讓小東西蹦蹦跳跳在前面引路，離開了這死裏求生的院子。
柔福聽到此處，早已哭成了淚人兒一般，兩隻眼睛腫得像兩隻爛桃兒，讓一旁的燕青生出一種我見猶憐之感。
“懷止兄，後來你和那位瑞蓮姑娘？”
“瑞蓮當時的少女縈懷也只擋得了那些賊人一時三刻而已，我們在大雪艱難的往前走了不到一里路，那些人追來了。瑞蓮在周圍東瞧西望了一陣，直接將小東西塞入我懷，我忽然感覺渾身一麻，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點穴手法，便掉入了一個黑魆魆的窪地裏，我很記得以前那是一片青紗帳，我感覺自己躺在了一張由蘆葦和雪沫子編成的牀，瑞蓮溫柔決絕的看了我一樣，用拋灑的雪將我和她完全阻隔了，再後面的一切，我再也聽不見了。”
講到此處，陸懷止擡頭望了望窗外的月亮，最後喃喃的說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我現在的歸宿，也是她安排的，小東西是白蓮宗的信物，這東西叫雪狸，聽說白蓮宗幾代掌教在它身下了不少功夫，這東西的珍貴之處不用說了，瑞蓮當聖姑後一直將它帶在身邊，當時我如果沒出現，她早脫身了，我自以爲是的一腔蠻勇，反而把她拖下了水。”陸懷止眼瞼暗紅，無奈的嘆了口長氣。
“那赤香丸是？”
“是雪狸鼻尖肉球的血製成的，這些年我對雪狸照料不得法，那小東西鼻子漸漸塌陷下來，當那個暗紅肉球消失後，我便已經把它放生了，至於給方原服用的那顆，已經是最後一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