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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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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成瑾一直覺着林馥是個很好的人,雖說一心向佛,卻並不讓人感到寡淡無趣。徐墨懷不喜愛她,她也全然不在乎,時常帶着人出宮遊玩,外出禮佛見識了許多新奇的東西。分明都是後宮裏的人,卻和他阿孃截然相反,似乎不得寵愛的皇后要過得更爲快活。

    徐成瑾受了責罰,他有些不情願與阿孃說起,便想到了去找皇后。

    林馥在小庭中支了桌案,一邊煎茶一邊翻看書卷,徐成瑾則對她抱怨起自己受到的委屈。

    “你父皇罰得是有些重了,這樣小的孩子,貪玩些本不算什麼,竟讓你罰跪一個時辰?”

    徐成瑾點了點頭,說道:“我今日疼得險些站不起來。”

    林馥想到蘇燕,不禁有些感嘆道:“下次莫要騙你母妃了,她和從前不同,再受不得半點驚嚇。”

    徐成瑾感到委屈:“我不過是晚些回去,阿孃便哭着找我,倘若她不這般做,父皇未必對我發火。”

    林拾聽到這種話不禁皺起眉,扭頭看了他一眼。

    林馥也嘆了口氣,說道:“不要去怪你阿孃,從前她也不是這個模樣,她以前人十分有趣兒,你父皇將她看得太嚴,反而教她越發沒了生氣。”

    如今的蘇燕是被折斷羽翼的燕鳥,似乎只要有徐成瑾的陪伴,她便能安然活在自己曾厭惡至極的牢籠裏。

    林馥越是溫柔體貼博聞廣識,蘇燕在與她對比時便會顯得黯淡無光。徐成瑾想到旁人詆譭蘇燕的話,心裏一時間有些難言的煩悶,脫口而出道:“爲何阿孃不是皇后這般……”

    林拾忍不住皺眉,打斷了他的話:“太子慎言。”

    ——

    蘇燕去中宮的時侍者沒有通報,因此她站在迴廊下有一會兒也沒有被人注意到。

    她只是覺得徐成瑾在與林馥說話,倘若他心裏有委屈正要訴說,而她恰好在此刻出現,興許並不是什麼好事。

    蘇燕纔到沒一會兒,便聽到了徐成瑾說希望皇后是他阿孃的話。

    她垂下眼簾,一言不發地在原地停駐片刻,很快便轉身離去。

    蘇燕的步子很慢,像是疲憊,又像是無所事事的散漫。

    等她回到了含象殿,纔看到在庭中等候她的宮人,正是平日裏照料張大夫的侍者。

    “何事?”蘇燕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底已經隱隱的不安了起來。

    宮人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她的表情,才說:“張侍人昨夜去了。”

    蘇燕半晌沒有回答,宮人繼續道:“是昨夜的事,他老人家今年身子越發不好,奴婢一直盡心照料着,誰知昨個夜裏他起夜時候還挺好的,晨時奴婢沒聽見咳嗽聲,起身去看,才發現張侍人的身子都僵了……”

    對方說得很仔細,以免被當做照料不周受到責罰。

    得到張大夫的死訊,蘇燕的眼神如同古井翻起了波濤,然而很快的,這點波濤也被她壓了下去,只剩下令人不安的沉靜。

    她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了,開始着手後事吧。”

    蘇燕朝着殿內走的時候,面上顯得有些魂不守舍。碧荷離去後,宮裏大都是後來人,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她從前是什麼模樣了。如今張大夫病逝,已經沒人記得她是蘇燕,只記得太子生母,記得含象殿的蘇昭儀。

    她往臺階上走,腳下沒留神,忽然腳下一滑跌倒在地,宮人們連忙來扶她起身。

    摔下去的時候,蘇燕聽到了一聲極清晰的碎裂聲。她還未起身,先朝着手腕看去,果不其然,那隻翠綠的鐲子已經碎裂成了兩半。

    “蘇昭儀怎麼樣了,可有傷到哪兒?”

    “蘇昭儀?”

    蘇燕垂下眼簾,撿起自己的碎鐲子,緩緩直起身,搖頭道:“沒什麼大礙,進去吧。”

    ——

    徐成瑾同林馥說完那句話以後,不等林馥訓斥,他立刻便反悔了,說道:“是我不對,阿孃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林馥自然不會將一個七歲孩童的話放在心上,笑着安慰了他幾句便讓他回去了。等送走了徐成瑾,宮人才告訴她蘇燕來過的事。

    “看來蘇燕是來找阿瑾的,”林馥看向林拾,悠悠道:“你說她還記得自己從前的話嗎?她這蘇昭儀當得快活,日後興許還能坐上太后的位置,從前那些過往八成是忘乾淨了。”

    林拾不由想起當初她帶着蘇燕離開洛陽時,蘇燕毫無留戀地脫下一身華服,跟着她翻山越嶺磨得腳上都是血泡,卻始終沒有一句抱怨的話,面上只有希望與歡快。難道生了一個孩子,便能讓人生出這般大的變化?

    “無論如何這都是她自己選的路,如今她是太子的母親,恐怕再做不到從前那般,也只能釋懷了,興許如今的日子也不算太壞。”林拾猶疑不定地說完,心底隱隱地感到失落。

    正是因爲她見過蘇燕在幽州的模樣,才難以將那時候的她和如今偏執的母親聯繫在一起。

    張大夫在皇宮裏只是微乎其微的存在,他的死除了蘇燕會感到難過,再沒有人會去記得他。

    徐墨懷知曉了這件事,本想安慰蘇燕几句,卻見她面上並未流露太多悲痛,那張臉上的表情甚至稱得上麻木。

    “人皆有一死,你也不必太過傷懷,張侍人年紀到了,我會命人厚葬他。”

    蘇燕聽到他的話,點頭道:“我知道,你不必說這些。”

    她連哭都沒有,反而讓徐墨懷感到一絲不適應,好似眼前的人已經不是她了。

    蘇燕和順乖巧,不再反抗忤逆,而這幾年的安分守己也能看出來,她的確沒有再逃走的企圖。可今日的蘇燕,與從前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徐墨懷忽然有些感慨道:“這幾年你變了很多。”

    蘇燕眉眼微微彎起,笑了笑,說道:“難道我變了,陛下不再喜愛我了嗎?“

    蘇燕一直沒有問過這個問題,她也能看出徐墨懷竭力避開從前種種,似乎只要不再提及,那些令人不堪的過往便不存在。

    她已經不是小山村裏的一腔熱枕的農婦,她學會了讀書寫字,學會看人的臉色說話,宮裏的規矩她也都學會了,按理說她與從前已經是判若兩人,成了徐墨懷最滿意的模樣纔是。

    徐墨懷走近,將她攬到懷裏拍了拍,說道:“不要胡思亂想,我何時不喜愛你了。”

    蘇燕仰起臉,目光越過他,去看窗外那棵海棠樹上的鳥。

    人都會變,倘若她已經不是從來的模樣,徐墨懷又在喜愛着什麼。將山野裏的野花強行栽種到自己的林苑,將燕鳥折斷羽翼關在籠子裏,最後野花枯萎,燕鳥奄奄一息,他真的還會始終如一嗎?總有一日,他會發現一切都變了,而他還有更多需要關注的事物,所謂野花,不過是他這壯闊繁華的一生中,最無關緊要的一抹豔色,遲早會隨着時間變得黯淡。

    蘇燕掙扎浮沉的一生,在徐墨懷這樣的君王眼裏,不過是輕如鴻毛的存在,只要動動手指,便能用喜愛的名義碾個粉碎。

    她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

    ——

    張大夫離去一陣子後,蘇燕時常捧着自己碎裂的玉鐲發呆,徐墨懷看不過去,命人去尋了一副極其相似的鐲子回來,又將摔碎的玉鐲拿去讓工匠修復,即便如此,後來也不見蘇燕再戴過任何鐲子。

    徐成瑾拜別太傅回到含象殿,正好瞧見蘇燕站在迴廊處與人說話,不等他走近,就看見蘇燕將一個籠子打開,將裏面的鳥給放了出去。

    “阿孃這是做什麼?”

    “你父皇見我總瞧着樹上的鳥,以爲我是喜歡,讓人送了兩隻畫眉給我。”蘇燕說起這件事,不禁苦笑了一聲,搖頭道:“他當真是半點不懂我的意思。”

    徐成瑾疑惑道:“那阿孃喜歡什麼?”

    蘇燕俯身揉了揉徐成瑾的腦袋,笑道:“阿孃最喜歡阿瑾,只要有你在,阿孃哪也不會去。”

    等徐墨懷來了含象殿,才知道蘇燕將兩隻畫眉給放了,他也沒有什麼不滿,點了點頭便將此事揭過。

    “你怎麼來了?”蘇燕梳好了髮髻,扭頭看向他。“我正要出去。”

    徐墨懷拿起徐成瑾放在書案上的課業查看,隨口問道:“要去哪兒?”

    她站起身朝着殿外走去:“去見張大夫,昨日侍者說他咳得厲害,一直唸叨着要見我一面……”

    徐墨懷翻閱紙張的手忽然一僵,擡起眼看向蘇燕的臉,確認她的表情上沒有一絲戲弄。

    直到蘇燕要朝着殿外走的時候,他捏了捏眉心,幾步走去將她拉住,欲言又止地盯着她。

    “怎麼了?”

    徐墨懷寧願相信是她說錯了話。

    “你方纔說要去見誰?”

    蘇燕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說道:“張大夫病重,我要去見他一面,你這是做什麼?”

    徐墨懷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呼吸不由變得沉重。

    徐成瑾站在殿門前,疑惑道:“阿孃,張侍人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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