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懷走了以後,蘇燕手心紅腫,書案上放置着她寫的錯漏百出的字句。
除此以外還有一根撥弄香灰的細長銅杖,銅杖上有鏤空的紋路和雕刻上去的字,做工十分精美。
然而再精美的東西,蘇燕看了也只會覺得心煩。
徐墨懷哪裏是特意要檢查功課,他只不過存心要折騰她,看她敢怒不敢言,然後在她尷尬到滿臉通紅的時候發出不合時宜的笑聲。
分明是他心存不滿,卻要在她身上尋開心。
蘇燕從前十幾年都沒活得這麼憋屈過,被人瞧不起奚落,偏生她還得忍着。
枕月居的侍女全部都換了,新來的一批侍女據說是從宮裏來的,對待蘇燕無微不至到讓她都有些不適應了。好在她們不會再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即便蘇燕有什麼不懂,也會耐心和她解釋,而不是面露輕蔑,更不會存心捉弄她。
其中有一個叫做碧荷的侍女待蘇燕最好,在她官話說不好的時候幫着糾正。聽碧荷說,她的母親就是清水郡的人,那個鎮子離雲塘鎮也不算遠,蘇燕還聽說過。
蘇燕被迫離開生活十幾年的故地,被迫來到陌生的長安城,面對一羣陌生冷漠的人,碧荷的到來彷彿給了她一點安慰,便也忍不住刻意待她親近些,倘若有了什麼好東西,都想給碧荷分享。
碧荷她們都是從宮裏來的,第一次遇見蘇燕這樣大方好說話的主子,對什麼都不挑剔,用膳的時候也從沒有哪一道菜不合胃口。沒過多久便和蘇燕熟稔起來了,時常圍坐一團說閒話。
等到了盛夏,暑氣蒸騰,蘇燕在屋子裏待不下去,帶着人一起去水榭消夏。
——
青環苑距離林府不算太遠,徐晚音見林馥帶上侍衛,免不了嘀咕道:“我還能將你賣了不成,好端端帶着侍衛做什麼?”
林馥輕咳一聲,笑着說道:“只是我習慣了讓人跟着,而且阿耶吩咐過,我要是不帶着人,必定要讓他憂心了。”
徐晚音也沒有真的和她計較,笑道:“你到哪兒都讓侍衛跟着,總不能成親也將她帶在身邊。”
林馥垂下眼笑了笑,沒有答話。
下馬車的時候徐晚音的侍女來扶她,林馥沒有動作,一直等侍衛伸手,她將手輕輕搭過去。
林馥鮮少出家門,更不曾來過青環苑,只管跟着徐晚音走。
日頭正盛,沒走一會兒兩人便口乾舌燥,出了一身薄汗。林馥忍不住說:“公主,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息吧。”
徐晚音點點頭:“也好。”
徐晚音身邊的婢女提醒道:“公主,前方不遠就有一座水榭,瞧着好像還有人在。”
“那我們過去吧。”
等走近了,她們纔看到是幾個婢女,中間兩個正在打雙陸,剩餘的人都圍在邊上看着。其中一個背對着她們坐在地上的女子,一身柳綠的衣裳和其他人穿着不同,不知是誰的姬妾。
徐晚音帶着人走過去,婢女們很快就注意到了她。
“此乃安樂公主,還不快行禮。”
侍女們都坐在地上呢,聞言忙不迭起身給徐晚音行禮,蘇燕下意識就要跪下去,碧荷連忙拽了一把。
這小動作顯然是被徐晚音看到了,她撲哧一笑,擺擺手,說道:“免禮吧,去搬一套桌椅,再上一壺君山銀針。”
婢女們不敢違抗公主的命令,立刻去照做。蘇燕知道眼前人是公主,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打算跟着婢女一起離開,卻被徐晚音突然出聲叫住。
“誒,那個綠衣裳的”,徐晚音對她勾了勾手指。“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蘇燕頭皮發麻,腿都跟着僵了一下,無措地去看碧荷,碧荷正要走,此刻也猶豫地停下了腳步。
徐晚音斜睨了碧荷一眼,說道:“還傻站着做什麼?”
碧荷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動,畢竟安樂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燈,倘若蘇燕被她折騰了,他們整個院子的人都會和之前那些婢女一個下場。
徐晚音見她真的不動,也有點惱火了,問道:“做什麼?”
林馥看出了一些端倪,輕聲道:“你是這位娘子的婢女嗎?”
碧荷點了點頭,咬牙道:“陛下吩咐過了,奴婢不能留蘇娘子一個人,請公主見諒。”
“陛下?”徐晚音怔了一下,隨後睜大眼,猛地站起來,指着蘇燕厲聲道:“你說清楚了,她是哪兒來的?”
蘇燕被驚得退後兩步,站到了碧荷身邊。
徐晚音似乎是十分不能接受,在場所有中唯有她反應最大,方纔還和煦的面色立刻就陰沉了下去,怒瞪着蘇燕似乎要將她撕碎。
蘇燕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樣招人恨,只好低着頭一聲不吭。她聽見徐晚音小聲地對那位容貌昳麗,面容沉靜的女子說話。
“阿馥,這件事必定是有什麼內情在,你也知道,皇兄待你最好,決計不會看上什麼庸脂俗粉……”
林馥好脾氣地笑笑,似乎全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甚至偏過頭打量蘇燕。
“不打緊的……陛下怎麼做又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怎麼不能?”徐晚音扭頭看向蘇燕。“你給我過來。”
蘇燕瞥了碧荷一眼,碧荷無奈地別過臉,表示自己也沒辦法。
她只好硬着頭皮上前,恭敬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問你話,接下來你要如實回答,倘若有半句虛假,小心你全家的命。”
蘇燕暗自腹誹,她全家就剩她一個了,什麼命不命的。
“是。”
徐晚音蹙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似乎要將她扎出一個洞來。
“你家住何處,父母又是何人,如何與我皇兄相識,又是如何勾引他,竟將你安置在此處?”
蘇燕聽了後半句,也沒什麼好臉色,語氣乾巴巴地:“家住馬家村,不知生父何人,母親是普通一農婦,已病逝多年。曾有幸在陛下落難之時出手相助,不曾有過勾引。”
徐晚音聽到蘇燕說不知生父是誰,母親還是種地的,臉上掛着一副如遭雷劈的神情。直到她又說對徐墨懷出手相助,面色才總算緩和了些。
蘇燕又聽她扭頭對身側的女子說:“我就說有內情在,皇兄對你一往情深,如何看得上一個粗鄙村婦,只怕她挾恩圖報,對皇兄胡攪蠻纏,他礙於恩情才讓她住在這裏……”
蘇燕只覺得這些皇帝公主真是不講道理,徐墨懷陰晴不定,他妹妹同樣也是怪人,將她的身世侮辱一番也就罷了,還硬要說她勾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