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冰雲站在窗口,隔着玻璃窗看着樓下的道路,看着路上那一隊殺氣騰騰卻又無比沉默的隊伍。圍觀的羣衆已經被京都府的衙役們驅散了。天河大道上愈見孤寂。
他看着騎馬行於最前方的那個人,微微嘆息了一聲。
一名下屬叩門而入,跪於地下稟告道:“已派人通知陳園,警備已提至一級,六處全面啓動,已控制樞密院附近街巷。”
“讓二處扔下手頭不緊要的活兒,全力查山谷伏襲之事。”言冰雲沒有回頭,只是看着路上地範閒。
那名下屬領命。擡起頭來問道:“提司大人正往那邊去,要不要接應?”
言冰雲思考片刻後說道:“準備一下,如果大人真的動了手……”他的面色微變,旋即苦笑說道:“放心吧,大人不會動手的,他比我們還能忍。”
那名下屬愕然擡頭,看着言冰雲,心想提司大人遇襲。小言公子怎麼如此鎮定自若?居然不急着出院去迎接提司大人或者是……阻止提司大人?
在皇宮與灰黑色的監察院之間。還有一座建築,上有蒼龍盤崌。下有石獅守門,衙門大敞,石階其下,看上去顯得威武莫名。
範閒沉默騎着馬,向着那座建築前進。
他身後拖着地那個門板,在天河大路盡頭的石坎上顛了一下,終於承受不住斷開。那個血人的腳還被束在馬尾之上,在地面上一彈,重新又被拖動,只是那雙斷臂卻落在了地上。
早有監察院官員將這對斷臂揀了起來。
那個血人被顛醒了,發着難受的呻吟之聲,只是半個下巴已經碎了,人也處於半昏迷地狀態之中,根本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人被範閒的馬拖着在地上行走,血水再次迸出,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線。
血線。
血線盡頭便是那座建築。
範閒眯眼看着石階上的那個衙門,看着石階兩旁威武莫名的石獅,在心裏嘆了口氣,往年在京都,自己因爲皇帝的壓力與自己的自省,刻意與這裏拉開了距離,算到如今,這竟是自己第一次來這裏。
這裏就是慶國軍方的中樞,當年地兵部,後來新政裏改稱軍部,如今早又回覆古稱樞密院的地方。
樞密院奉陛下之命,控制着慶國所有的軍力調動,負責一應對外征戰之事。在這數十年的戰爭之中,不知道涌現出了多少名將大帥,不知爲慶國獲取了多少土地與財富。
慶國的軍隊乃是天下最強軍,慶國的樞密院便是這最強軍的頭腦。
樞密院裏的人們早在範閒入城地時候,就知道了這個震驚京都地消息,等到範閒一行人往樞密院來時,所有的將軍們都感到了一絲詫異與不安,已經有不少軍方官員已經跑出了樞密院,站在臺階上,注視着範閒這一行人。
範閒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馬上。也不下馬,只是看着石階上那扇緊閉地大門。
大門緩緩拉開,五六位樞密院的大臣急步走了下來,而在他們的身後,樞密院的兵士們也握緊了刀槍槍桿,警惕地盯着衙門口的這羣監察院黑衣人。
場面似乎有些緊張。
但範閒不緊張,他認得出門來迎自己的乃是樞密院二位副使以及三房副承旨。如今秦家老爺子一向稱病在家,樞密院管事的。便是這幾位高官了。
他一揮馬鞭,止住那位樞密院右副使開口,不給對方表達關心、憤怒、緊張、憐惜之類任何情緒的機會。
範閒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人不想我回京都,至少是不想我活着回京都。”範閒冷漠說道:“但……我還是回來了。”
樞密院右副使欲言又止,雙眼卻看着範閒身後拖着地那個血人,看着這慘不忍睹的景象,這位自血火中爬將起來的高官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範閒微微低頭說道:“本官於京都郊外遇襲。這件事情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了。”
樞密院右副使甫始開口說道:“實在令人震驚……”
不等他把話說完,範閒截道:“想殺本官的人是誰,本官不想理會,本官只知道……是你們的人。”
你們的人。
這便把話定下了基調!
樞密院右副使大驚,皺眉反駁道:“範提司遇襲。我等同僚無不感同身受,只是事件未清,還請不要太過……”
範閒不理會他,只是輕輕撫摩着光滑的馬鞭。於馬上低頭說道:“何必解釋什麼呢?”
“你們認識我拖的這個人嗎?”範閒看了一眼馬兒身後地那個血人,微笑說道:“當然,你們肯定不認識,哪怕他一定是軍中某位大人物的親隨將軍,你們也不認識。”
“這個人是今天襲擊本官留下來的唯一一個活口。”他嘆息着:“一個很好的軍人,可惜了。”
範閒反手一鞭,鞭尖極長,啪的一聲抽在了身後雪地上那血人地臉上。只是那人早已奄奄一息,根本沒有什麼反應。
軍人自有其氣息,而樞密院中人早已從京都守備處知曉,此次伏襲範閒的小股部隊中,居然用上了守城弩,如此一來,軍方肯定脫離不了干係。
此時的樞密院衆人滿心考慮的是要如何面對監察院地怒火,陳萍萍的反噬。陛下的震怒。所以對於範閒如此明顯對軍方的羞辱一鞭,也只是面色微變。心頭惱火,面上卻不敢太過直接地表露什麼。
從樞密院的正門處,又緩緩走出一人,只見此人身材並不如何高大,但卻顯得格外強悍,尤其是那一雙眸子神光內斂,卻又咄咄逼人,一臉肅容,身後負着一把長弓。
看他身上紫色服飾,明顯是一位極品大臣。
如此打扮,不是回京述職的徵北大都督燕小乙,又是何人?
偏生範閒卻是看也沒有看燕小乙一眼,只是反手一鞭又打在了身後那個血人的臉上,在這人本就已經慘不忍睹的臉上再留下了一道恐怖地傷痕。
緊接着鞭尖一飛,將這個人捲起了起來,刀光一閃,系在馬尾後的繩索立斷。
那個血人直直飛了起來,越過了石階下的兵士,重重地摔到了樞密院衙門之前的雪地上,砸起一片雪花,一片血花。
正好摔落在燕小乙的身前。
燕小乙低頭看了一眼,不知道眼神有沒有一絲變化。
範閒一擡右手。
沐鐵抽出身旁配刀,走到唯一殘存下來的馬車旁邊,雙手持柄,用力砍了下去。
刀光一落,馬車廂最後一絲系絆也承不住力了,半邊馬車廂壁轟然塌垮。
無數個圓滾滾的事物從馬車裏滾了出來,滾過散亂的木板,滾過潔白地積雪,滾到了樞密院地石獅之下,去勢難止,漸漸堆高,將整個石獅靠着道路的一側淹沒了一半地高度。
是人頭。
無數的人頭堆積在馬車與石獅之間。
點點污血,無數或睜或閉的血污雙眼,頭顱下繫着的絲絲絡絡肉絲,就這樣淹沒了樞密院門口威武石獅的胸口。
“伏擊我的軍中二百壯士盡數在此。”範閒淡淡說道,一揮馬鞭,遙遙直着石階上的慶國軍方大老們,“活人,我給了你們,死人,我也給了你們,我希望你們也能給我一些東西。”
然後他對一臉漠然的燕小乙說道:“令公子可好?”
最後範閒低頭,對着石獅那裏的兩百個人頭,牽扯了一下嘴脣,嘲諷說道:“大好頭顱啊……”
燕小乙擡頭,眼中精芒乍現。<!-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