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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瘋狗、死亡、大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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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瘋狗、死亡、大自私

    母親和妻子同時落河,軌道兩邊分別站着一個無錯誤的小孩兒和一大羣頑劣的小孩兒,刑具上面捆着你摯愛的親人,再加上懷草詩此時嘲諷輕蔑說出的這句話,是人世間最常見的問題,這些問題可能會令很多人感到掙扎,從內到外,從髮根到腳趾頭都痛苦不已,然而對於許樂來說,這些問題只是一些混帳無聊到了極點的假設。

    “不用急着拿那些似是而非的邏輯來反駁我。對於道德家來說,只有在不傷害到他們核心利益的時候,道德才是有用的,一旦威脅到你們的核心利益,你們會毫不猶豫地開始扮演哭泣的受害者家屬,不願意捨棄一絲肉,卻還要搶佔道德的高地。”

    懷草詩冷漠地揮了揮手,手裏握着那個貧民區婦女的生命要許樂自己去死,在她看來本來就是一個玩笑話,只是這種玩笑有些惡毒,直指那些道德販子的本心。

    許樂安靜聽着,然後如常緩緩開口回答道:“不,我當然不會自殺,但我也不是你說的那種人,關於這一點不解釋。”

    他目光明亮灼人,沒有任何情緒盯着對面黑暗破牆下的懷草詩,說道:“任何人試圖傷害無辜的大媽,包括你在內,我所能做出的反應,只能是用盡一切方法和力量去撲殺對方,然後去救他們。”

    撲殺像一隻野獸般撲殺自己還有整個帝國的鋼鐵機構懷草詩雙眼微眯,淡嘲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在笑什麼,笑我的不自量力,笑我的異想天開。”許樂聲音沙啞回答道:“那是因爲你不瞭解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真逼着我發瘋了,我會變成一條狗,一條惡狠狠流着口水,盯着你小腿骨,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撲上去狠狠咬幾口,咬的你渾身傷口,流膿不止,把我的病毒傳到你的身上。”

    “不要逼我。”

    “我真的會變成一條狗,一條瘋狗。”

    “你是在威脅我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本能夠威脅到我”懷草詩蹙着眉頭,帶着一絲難以捉摸的感慨氣息說道。

    殿下的感慨來自於許樂那番自我陳述,她沒有想到,對面那個在聯邦以沉穩隱忍著稱的年輕男人,居然能如此平靜地述說一條瘋狗的誕生,而且真的讓她感到了一絲寒意。

    明明這個男人已經陷入絕境,他憑什麼還敢威脅自己

    “如果那個叫蘇珊的婦人死了,你又能做些什麼就算你逃出去,你又能做些什麼”

    “在這個宇宙裏,除了陛下,我沒有真正在乎的人,你再怎樣殺戮也不會讓我有絲毫傷感和後悔。”

    “或者說你將在帝國本土上不停殺人像一個暴戾而低智的恐怖分子不停地暗殺貴族或軍官”

    “也許。”

    許樂望着對面牆的目光依然明亮甚至滾燙。

    貧民區裏那座溫暖的小院,那對以人世間最大善意對待自己的母子,此刻正陷於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如果蘇珊母子真的出了意外,他不能接受。

    “不是也許,是一定。”

    “如果大媽母子出了任何問題,這次又讓我逃了出去,我將用整整後半生的時間,不惜一切代價殺死我能找到的帝國貴族,那幾十年的時間,你的國土上將遊蕩着一隻足夠冷靜隱忍的瘋狗,我打賭你沒有辦法再抓住我,事實上如果沒有外面那個混蛋的漂亮中年男人,你這次也沒有辦法抓住我。”

    “抓不住我,天京星就會不停流血。”

    “因爲憤怒而處死一對沒有任何危險的母子,從而逼着我變成一條瘋狗,對你,對你們的皇帝,對你們帝國,應該都沒有任何好處。”

    說完這句話,許樂停止了自己的話語,黑暗的囚室回覆安靜,只有兩個人悠長而沉穩的綿綿呼吸聲,此起彼伏響起。

    “哪怕你要殺的那些人,從普遍的道德判斷上看是無辜的,你也會殺”

    “不錯。”

    “這並不符合你的道德觀。”

    許樂沉默。

    懷草詩同樣沉默。

    “雖然我並不認爲你能逃出去,但不知道爲什麼,我願意答應你的要求,放你那位大媽一次。”懷草詩面無表情說道:“按照先前的說法,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當然,這個條件與你我雙方之間的戰爭沒有任何關係。”

    “好。”許樂語速極快地回答道,背上的汗水早已溼透全身,在傷口上橫流刺痛無比。

    “我看過

    很多次你的檔案,知道你在聯邦裏扮演過怎樣的角色,你並不是一個天生嗜血的狂暴派軍人,更像一個把道義頂在腦袋上的無趣正義派青年這次爲了兩名帝國子民,你居然會違逆自己的人生準則看來你真的很怕。”

    懷草詩眯着眼睛,淡漠說道:“一個從不怕死的傢伙,居然會怕成這樣,實在難得。”

    許樂沉默無言,自確定蘇珊大媽隨時可能死亡之後,那份前所未有的恐懼感便佔據了他的全身,因爲這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他變得前所未有的瘋狂,而且這種極致的瘋狂隱藏在極致的冷靜之中,清晰地傳達到了懷草詩的腦中。

    也正是因爲感受到了這種瘋狂,懷草詩才做了最後的決定。

    “我不喜歡所謂命運的悲劇,那些都是狗屎,席勒寫的狗屎。”他疲憊地低着頭,回答道:“我的人生或許不能是喜劇,但好人總應該有個歡樂或安寧的收場。”

    他擡起頭來,直視那面黑暗的牆和那個隱約的身影,說道:“其實你錯了,聯邦裏很多人也把我看錯了,包括我最親近的友人,都看錯了我。”

    “我怕死,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怕死的人,我四歲的時候躺在臥室的房間內,看着時而灰濛濛,時而紅通通的天空發呆,那天我生病,我很難過,發現四周的景色不會變,我們卻會病。當然,病了會難受,我不在乎,可問題是病重了會死,人老了也會死,人死之後連難受都不知道是什麼了。”

    他擡起唯一能勉強擡起的左臂,抹掉額角淌下的汗水,低頭笑着說道:“死是什麼,死是什麼都沒有,那些金屬小玩具,礦坑裏漂亮的像鑽石一樣閃光的礦渣,還有臉蛋兒像蘋果一樣可愛的不會說話的妹妹,都看不到了,摸不到了,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只有黑暗和安靜。”

    “不,連黑暗和安靜都沒有。”

    “我不知道自己曾經存在過,做過些什麼事情,沒有什麼痕跡證明我曾經出現過,我消失了或許有人在乎,可我感受不到他們的在乎。”

    “因爲死亡裏連我都沒有。”

    “這個很可怕。”

    “太可怕了。”

    許樂擡起頭來,非常認真地說道:“這麼可怕的事情,怎麼會不怕呢不怕的人都是蠢貨,或者說是沒有意識到自我有意識是多麼寶貴的事情。”

    “可問題是這種最可怕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那我們該怎麼辦”

    “繼續。”懷草詩的眼睛以一種怪異的弧度眯了起來,脣角掛着絲難得一見的微笑,望着那個與平常大不相同侃侃而談的聯邦男人。

    許樂的眼睛也眯了起來,似乎在追憶當年,在梳理自己,下意識裏揮了揮手,像要趕走那些可怕的前景,繼續說道:“既然無法避免,那當然就要活着的時候更舒服一些。”

    “生存的時候要享盡歡愉,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怎樣的歡愉”他像玩世不恭的下屬們那樣聳了聳肩膀,帶動傷口,蹙了蹙眉,又迅速散開,笑着說道:“人類社會的教育規條太過強大,已經深入了我們的意識之中,敬老愛幼,忠誠正直,這些道德觀點就像是一個鞭子,如果碰觸它,心便會被抽一記,有些人能忍,以換取金錢權勢之類的東西,我卻想不明白爲什麼要忍,我就按照這些人類道德要求的法子去做事兒,一輩子不挨鞭子,活的心安理得,那不就是愉悅”

    “這鞭子其實也是火,我心裏的一團火,看到那些不公平的事兒,噁心的事兒,我就忍不住要燒一把,燒乾淨那些東西,自己便覺得雙眼清靜,心情愉快。”

    “這麼活着,不見得內心強大,卻足夠舒服。”

    “我怕死,也不是什麼正義使者、四有青年,我只是一個按照自己的喜惡,道德的鞭子生存,以尋求人生快樂的傢伙。”

    “可如果哪天道德的鞭子抽錯了地方,令我覺得無法忍受,那麼我會不再相信這種生命的安慰劑,變成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怪物。”

    “這種生存狀態,所有隱藏着的出發點,都只是爲了自己的人生更愉快,是人類文明自身對每個單獨個體的束縛。”

    “又說回鞭子了。”

    “好吧,我其實想說的是,這不是無私而是最大的自私。”

    許樂明亮的眼眸一閃一閃,攤開雙手說道:“結果卻騙了整個宇宙的人,其實有時候會有些不好意思。”

    囚室內安靜了很長時間,懷草詩滿懷感慨的聲音響了起來:“如果這種大自私多一些,並不是一件壞事。”

    就在這個時候,幽靜房間內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如此看來,我們全家都是大自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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