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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血山】本真(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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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蛟山出來後,墨燃猶如泥塑木雕,眼神微微發直,一個人沉默着往前走。

    站在一個岔路口前,他怔忡地出神。

    大戰已經過去,旭日在此時東昇,朝霞洗盡了黑夜的鉛華,唯有林木間尚存露珠與青草的氣息,猶如漲膩脂粉,浮沉在晨曦之中。

    他回頭,望了望巍峨高聳的峯巒。然後又看着前方的路。筆直走就是霖鈴嶼了,薛蒙和伯父都在那裏等着他,等一個解釋,一個答案。可是他不能過去了,他要去龍血山。

    墨燃心裏隱約明白,懷罪大師知道的東西其實遠比他想象的要多,不然他不會在看到踏仙帝君的時候依舊那樣鎮定。或許正因如此,他便愈發無所適從,不知道前方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他其實此刻頭腦已是一片混亂,並沒有更多心情來思考,到最後他只麻木地清楚——

    他一定要去的,因爲師尊在那裏。

    龍血山就盤踞在無悲寺附近,早些年偶有僧人上山打坐,修禪,參悟,但這座山上常起迷障,許多人都說在山上頭遇到過鬼打牆的事情,進去了就出不來,所以漸漸的,也就成了一座荒山。

    墨燃御劍兼程,趕了一天的路,終於在日落時分來到了龍血山的山腳下。他一整天沒有喫飯沒有喝水,已經十分倦怠,所以當他看到一脈清泉從柏木間流淌出來,他就走過去,掬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臉。

    洗下來的先是泥,然後是融開的血,最後才露出他的面龐,倒影在瀲灩水面。

    那並不是一張醜惡的面龐,可是墨燃盯着看了一會兒,只覺得說不出的嫌惡與噁心,他猛地擊破水面,打碎倒影,緊接着闔上眸子,幾乎是有些痛苦地把臉埋進掌心裏揉搓。

    這世上有沒有什麼萬全法,可以將一個人的過去與現在徹底割裂?有沒有什麼利器,可以將腐臭的記憶從腦海裏剜除。

    有沒有誰可以救救他,可以跟他說,你不是踏仙君,你只是墨燃,你只是墨微雨而已。

    可是睜開眼時,水波復又平靜,裏面那個男人還是這樣怨憎又絕望地盯伺着他。

    他知道自己無路可退。

    起身,上山。

    行到半山腰的時候,突然起霧,毫無徵兆可言的濃霧,伸手不見五指。

    墨燃一開始以爲是鬼祟,可是感知之下,又沒有半點邪氣。

    這時候也不早了,林木間偶爾傳來杜鵑啼血之聲,周圍漸冷,陽光在一點點地消失,四野暗了下來。

    “大師?”

    他嗓音微啞,一邊摩挲着,一邊向前走去。

    “懷罪大師?”

    沒有人應他。

    但奇怪的,他一路攀行,幾乎是盲走,卻並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這條路順得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早有人在大霧深處布好了一場局,等着他單刀赴會,自投羅網。

    “有人嗎?”

    霧漸漸消散了。

    眼前的景緻變得越來越清晰,濃靄伏落,山石藤木都浮現在他面前。

    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一處平坦開闊的地方,回過頭,來時的路卻依舊被霧氣所遮蓋,倒是隻有這一片地方是草木舒朗,月明星稀的。

    他踏着凝滿水露的衰草,一路向前,而後他聽到一個人的背影。

    墨燃怔了一下,隨即惶然奔前,急喚道:“師尊?!”

    楚晚寧背對着他,正跪在一個被紫藤蘿所遮掩的山洞旁,在他面前,懷罪大師盤坐垂眸,神情愀然,緘默不語。

    “師尊!你——”

    驀地失語,因爲他看到楚晚寧回過頭來,竟是睫毛溼潤,臉龐有淚痕。

    墨燃愕然:“你怎麼了?”

    楚晚寧沒有說話,他一直在壓抑自己,從很久以前,他都是高高在上,威嚴凜然的。好像一出生,他就是一個長者,一個仙尊,沒有年幼與軟弱的時候。

    “墨燃……”

    但這次,他耗盡全部的力氣,卻只開口說了兩個字,哽咽就再也壓抑不住,溢出脣間。

    墨燃喃喃着上前,走到他身邊,俯身跪地,緊緊擁住了他:“……怎麼了?怎麼就哭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低頭,撫摸楚晚寧的頭髮。楚晚寧的身上很涼,但此刻找到了他,還能擁他入懷,墨燃卻覺得心裏很燙。

    他每一時每一刻的安穩都是偷來的,與楚晚寧講過的每一句話,都成了上天錯誤的施捨,能多得到一點,他都視若珍寶,不敢輕負。

    “好了,好了。”明明自己都那麼無助了,他卻還將楚晚寧擁在寬闊溫熱的胸膛間,寬慰着,“沒事的,有我呢,我來了,我在這裏。”

    墨燃說着,親吻了楚晚寧的額頭。而這一刻,他忽然發現伏在自己懷裏剋制着,卻依舊顫抖落淚,手指緊攥着衣襟的楚晚寧,像極了桃花源裏那個再也不會出現的小師弟。

    沒有誰生來就是強者,楚晚寧也應當有過年少模樣。

    墨燃心中一凜,隱約明白了什麼,他一邊擁着輕微顫抖的楚晚寧,不住親吻着他,撫摸着他的頭髮,一邊看向懷罪大師。

    那個老僧坐在一塊冰冷巨大的岩石上,眉心起皺,睫毛低垂,他半闔半閉着眼睛,眸中毫無神采,手中捏着一枝海棠花,微向前傾着,似乎要贈與誰。但那個人想必是拒絕了他的好意,花已頹敗了,只有零星幾朵還未從枝頭枯落。

    懷罪圓寂了。

    這個身上藏着許多神話、許多謎團的人,到最後一刻,臉上並未有任何釋然。

    他的神情是痛苦的。

    更令人難受的是,他死後,面目不再保有三十餘歲的年輕模樣,他徹徹底底成了個棘皮老僧,而且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的臉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一隻金色的小蟲蠶食侵吞。

    “這個蟲子……”

    “是義蟲。”楚晚寧終於開口,嗓音卻沙啞得可怕,“厭棄自己樣貌的人,有的就會與這種蟲子定下血契。義蟲可改宿主容顏,作爲回報,到宿主離世那一天,義蟲就會吞噬宿主全身。”

    聽他竭力維持着語調的平穩,緩緩說着,墨燃不由地將他擁得更緊。懷裏的人許是在這裏已經跪了很久很久了,手腳都是冰涼的。

    從前世到今生,一直都是楚晚寧在做他的燈塔,他的火焰,在驅散他的黑夜給他力所能及的暖意。

    但墨燃此刻擁着他,只覺得懷裏的人是冰做的。

    真冷。

    他錐心的疼。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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