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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求你,理理我(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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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生之巔有一座峯巒,名字頗有些好笑,叫“啊啊啊”。

    關於這個名字的由來,門派中有着許多種說法,最尋常的一種,說是因爲這座峯巒奇陡,常有人不慎摔落,因此取名“啊啊啊”。

    但墨燃知道並不是。

    這座峯巒高聳入雲,猿猱愁度,山巔終年積雪,極爲寒冷。死生之巔若是有人死了,棺槨都會停在此處,等待發喪。

    墨燃上輩子只來過這裏一次。

    那一次,和如今的情形差不了太多。也是在無間地獄裂開後,一場血戰帶走了無數性命,師昧亦喪生其中。他不願接受這個現實,於是跪在師昧的棺槨邊,看着冰棺內那人如生的臉,一跪就是好多天……

    “之所以叫啊啊啊,是因爲那一年,你爹去了。”前世,薛正雍陪在他身邊,在寒冷的霜天殿裏,這樣對他說道。

    “我就只有一個兄長,死生之巔是我們兩人攜手創下的,但是你爹……他與你像,是個極任性的人。清福享了沒幾天,大約是膩了,在一次與邪祟的交鋒中失了手,就走了。”

    霜天殿太冷了,薛正雍帶了一壺燒酒,自己悶了一口,又把羊皮酒囊遞給墨燃。

    “給你喝一點,但別跟你伯母說。”

    墨燃沒有去接,也沒有動。

    薛正雍嘆了口氣:“這個峯,叫啊啊啊,是因爲那段日子,我也難受極了,心都像被挖了出來,整個人就在山上守着你爹,想到傷心處,忍不住大聲地哭。我哭起來難聽,總是啊啊啊地嚎,所以有的這個名字。”

    他看了墨燃一眼,拍了拍對方的肩。

    “伯父沒讀過幾天書,但也知道人生如朝露,一眨眼就沒影了。你就當明淨是先行了一步,下輩子再當兄弟。”

    墨燃緩緩閉上眼睛。

    薛正雍道:“節哀順變什麼的都是空話,你要難過,就哭出來。要是不想走,就在這裏多陪陪他。但是飯要喫,水要喝。一會兒去孟婆堂喫些東西再回來。那之後你要跪,我不攔你。”

    霜天殿寂冷無聲,偌大的寒室內,白綢輕輕飄擺,像溫柔的手指拂過額前。

    墨燃緩緩睜開眼睛。

    依舊是記憶裏的那種冰棺,崑崙玄雪鑄成,棺身晶瑩剔透,縈繞着絲縷寒氣。

    只是躺在裏面的人,換作了楚晚寧。

    墨燃說什麼都沒有想到,這輩子,在這場天裂裏,死的人會是楚晚寧。

    他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反應不過來。

    面對這個人冰冷的遺體,居然沒有太多的波動,沒有仇人死去的喜悅,也沒有師尊仙逝的悲傷。

    墨燃幾乎是有些疑惑地,垂眸瞧了楚晚寧良久,那個人的臉龐比平日更薄涼,如今當真是覆着一層寒霜了,連緊合的睫毛都凝着冰,嘴脣是青白的,皮膚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像是白瓷上細碎的胎裂。

    走的人,怎麼會是他呢?

    墨燃擡手,去摸了摸楚晚寧的臉頰,觸手很涼。

    一路往下,咽喉,脖頸,毫無脈動。

    再到手。

    他握住他的手,指節已經有些僵硬了,但是感覺卻很粗糙。

    墨燃覺得奇怪,楚晚寧雖然指腹有細小的繭,但手心總是柔和細膩的,他忍不住細細去看,瞧見的卻是皸裂破碎的傷疤,雖然已被擦拭過了,但創口卻再也不會癒合,皮肉仍翻開着。

    他想起薛蒙說的。

    “他靈力透損,已與凡人無異,不能再用法術,也傳不了音,只能揹着你,一步一步爬上死生之巔的臺階……”

    支撐不住了,站不起來了,匍匐在地,跪着,拖着,直到十指磨破,滿手是血。

    也要帶他回家。

    墨燃怔忡地喃喃:“是你揹我回來的嗎?”

    “……”

    “楚晚寧,是你嗎……”

    “……”

    “你若是自己不點頭,我是不會信的。”墨燃對棺槨裏的人說,面目竟是平靜的,好像篤信眼前人真的會醒來,“楚晚寧,你點個頭。點頭了,我就信你,我不恨你了……你點個頭,好不好。”

    可楚晚寧還是那樣躺着,神情寡淡,眉宇冰冷,似乎墨燃恨不恨他,他根本不在乎,他自己求了個問心無愧,留得別人在世上惴惴不安。

    這個人,活着或死了,都教是人惱,遠勝過教人疼。

    墨燃忽地嗤笑:“也是。”他說,“你何時聽過我的話。”

    他望着楚晚寧,忽然覺得很荒唐。

    一直以來,他都因爲楚晚寧瞧不上自己而生恨,因爲楚晚寧當年未救師昧而恨深。

    兜兜轉轉,這種恨綿延了十餘年,卻忽有一日,有人告訴他——

    “楚晚寧當時轉身離開,是不想拖累你。”

    忽有人告訴他——

    “觀照結界是雙生的,你受了多重的傷,他也一樣。”

    他靈流耗竭,他無力自保,他……

    好,當真是好極了。楚晚寧什麼都是對的,那他呢?

    矇在鼓裏,像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像個丑角一樣被耍的團團轉,齜牙咧嘴挖心掏肺恨了這麼久。

    算什麼?!

    誤會這種東西,若是短暫的,那就好像傷口癒合時粘上的一團污髒,及時被發現,清洗掉再重新塗抹膏藥,是再好不過的。

    但若是一場誤會,續了十年二十年,困在網裏的人在這誤會里投入了漫長的恨,投入了漫長的在乎,投入了漫長的羈絆,甚至是命。

    這些情感都已經結痂,長成了新的皮肉,和軀體完全糅合在一起。

    忽然有人說:“不是這樣的,一切都錯了。”

    那此時該怎麼辦纔好?當年的污髒都已經隨着歲月,長在了皮下,生在了血裏。

    那可是要把完好的皮肉撕開,才能冰釋前嫌。

    一年的誤會是誤會。

    十年的誤會,是冤孽。

    而從生到死,一輩子的誤會,那是命。

    他們命裏緣薄。

    霜天殿的厚重石門緩緩開了。

    一如前世,薛正雍提着載滿了燒酒的羊皮酒袋,步履沉重地踱至墨燃身邊,席地而坐,與他比肩。

    “聽人說你在這裏,伯父來陪你。”

    薛正雍一雙豹目亦是通紅的,顯示不久前剛哭過。

    “也來陪陪他。”

    墨燃沒有說話,薛正雍就擰開酒壺,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而後才猛的停將下來,狠抹了一把臉,強作歡笑道:“以前我喝酒,玉衡看見了總是不高興,現在……唉,罷了,不說了,不說了。我歲數不算大,但送走的故人卻一個接一個。燃兒,你知道這是什麼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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