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前,北京、紫禁城,東暖閣
“真是豈有此理”萬曆皇帝比兩年前更加消瘦了,面孔現出縱yu過度的青黑sè,眼袋也很重,不像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倒跟三十多似的。他將桌上的書籍全都掃到地上,怒喝道:“東南這幫傢伙,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太監們瑟婁跪在地上,一個個全驚愕在那裏,望着深深的大殿,都預感到天崩地裂就在頃刻1
“去把內閣的人找來,朕要殺人了”盛怒中的萬曆站起身啦,把掛在身後的龍淵劍摘了下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接到傳喚,內閣成員立即趕到了乾清宮。
太監已經把東暖閣收拾出原樣,萬曆皇帝踮坐在龍椅上,腰間懸着那口帝王之劍。
以褚大綬爲首,跪在御階下的大臣們,臉上都現出不安的神情。
萬曆沒有剛纔的狂怒了,深吸了一口長氣,聲音冷得癟人道:“褚位閣老都學富五車,應該是無書不讀吧。”
“回稟陛下,學海無涯”按例,該由褚大綬回話,他輕聲道:“誰也不敢說無書不讀。”
“不愧是號稱泥鰍閣老的褚首輔,真是滑不留手啊”萬曆雖然與內閣矛盾很深,但至少保持着表面的客氣。從沒像這次這樣毫不留情:“我要是繼續問,你肯定會說沒讀過。那就在這裏開開眼,也念給褚位閣老聽聽。”
太監便端着托盤到了褚大綬面前,褚大綬看一眼書的封面,臉上的不安變成了驚懼。只見五個隸書的大字曰,明夷待訪錄。
“念第一篇。”萬曆冷冷地下令道。
“是”褚大綬暗歎一聲,緩緩伸出手,拿起那本書,展開第一頁,開始緩緩念道:“有生之初,人各自si也,人各自利也三天下有公利而莫或興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爲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爲害,而使天下釋其害”
“後之爲人君者不然,以爲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唸到這兒,他的聲音漸小。
“繼續”再歷冷冷道。
“皇上,如此悖逆之言,臣不忍猝讀,更不敢念出來。”申時行答道。
“這才哪到哪”萬曆冷笑道:“接着往下讀,好戲在後頭呢。”
“臣不敢。”
“不敢,你還有不敢的事兒”萬曆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道:“念,不要給瓊林社的英雄好漢丟臉”
豆大的汗珠滴下來,褚大綬沒想到,皇帝連這個都知道。
“不念是不是”萬曆半點耐心都欠奉,目光轉向次輔陳恩育道:“你來念”
陳恩育只好接過那本書,順着褚大綬中斷的地方往下念道:“視天下爲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凡天下之無地而得安寧者,爲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
以博我一人之產業,曾不慘然,曰:“我固爲子孫創業也。,其既得之也,敲錄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yin樂,視爲當然,曰:“此我產業之huā息也。,然則爲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向使無君,人各得自si也,人各得自利也,嗚呼豈設君之道固如是乎”
唸到一半,他也念不下去了,萬曆又讓王希烈接上:“古者天下之人愛戴其君,比之如父,擬之如天,誠不爲過也。今天下人怨惡其君,視之如寇,名之爲獨夫,固其所也。而萬民怯怯以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至桀、紂之暴,猶謂湯、武不當誅之,而妄傳伯夷、叔齊無稽之事,使兆人萬姓崩潰之血肉,曾不異夫腐鼠。豈天地之大,於兆人萬姓之中,獨si其一人一姓乎是故武王聖人也,孟子之言聖人之言也:後世之君,yu以如父如天之空名禁人之窺伺者,皆不便於其言,至廢孟子而不立,非導源於小儒乎”
就這樣一篇五百字的文章,竟用了六位大學士才唸完,最後各個滿頭大汗,面孔蒼白了。
雖然已經看了一遍,但萬曆還是感覺被爆菊一樣的屈辱,到後來大臣唸的什麼,他已經聽不到了,只是在喃喃自語的重複道:“然則爲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今天下人怨惡其君,視之如寇,名之爲獨夫,固其所也然則爲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申時行早已唸完,見皇帝魔怔了似的,只好輕聲喚道:“陛下”
“嗬嗬”萬曆回過神來,眼神好久才聚焦,額頭青筋突突直跳,神經質的笑道:“朕把國家交給你們治理,對你們親之信之,你們就是這樣回報朕的麼一部二十一史,有過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麼”萬曆的吼聲中,混雜着殺氣與驚疑:“這個家,你們是怎麼給朕當的”
“皇上息怒。
”褚大綬趕緊道:“哪個朝代,都有禰衡之類,故意危言聳聽,以博眼球的人,他代表不了大明的讀書人,更代表不了兩京十五省的兆億臣民。”
“兆億臣民自然是忠的。”萬曆yin測測道:“但大明朝的讀書人,不忠”
“請皇上收回此言”褚大綬叩首道:“不能因爲個別人,就把天下的讀書人都否了”
“個別人”萬曆雙眼圓瞪,膛啷一聲,抽出明晃晃的寶劍,舉在手中憤怒的揮舞道:“給他們看看,這是個別人能幹出來的麼”
兩太監便擡着口書箱上來,將裏面的報刊書籍,一本本、一張張的擺在衆位閣臣面前。
“這只是東廠,從南京、蘇州、上海、杭州幾個城市裏蒐集到的,各種大逆不道的言〗論,數量之多,聳人聽聞”萬曆提着劍,走下御階,聲音高亢而尖利道:“這些書報是一方面,東南的
那些書院,整日整夜的宣講什麼“虛君”公然對朕肆意詆譭還組織什麼觀星,要證明世上沒有天命朕也不是什麼天子”
萬曆越說越生氣,身體難以自抑顫抖起來,一下便站都站不穩,得用劍拄着地,兩眼變得通紅,有淚水次出來。
大臣們以爲皇帝氣瘋了,趕緊深深俯首,客用卻知道,這是皇上煙癮犯了,趕緊從袖中掏出煙盒,麻利的點燃一根雪白的菸捲,雙手奉到萬曆面前。
萬曆顫抖着伸出手,接過來深吸一口,臉上這纔有了些血sè,吐出長長一口煙氣,萬曆又像沒事兒一樣:“剛纔說到哪了”
“有人要證明世上沒有天命,皇上也不是什麼天子。”客用答道。
“你怎麼看”萬曆像忘記了那些大臣,自顧自的跟太監說起話來。
“啓奏皇上1”客用立刻跪倒了,大聲說道:“這裏面有預謀h定是有人指使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