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二章鄉愿下
徐階交出兩個管家,本來是打算息事寧人的,誰知徐成、徐遠欺壓鄉民確有實據,一經查實,又引出幾十起,強搶婦女、殺人越貨,什麼都有,還把徐瑛和徐珂都牽入案中了兩個不頂事兒的奴才交代,他們所作的事情,都是出自二位公子指使
見把徐閣老的兒子牽扯進來,王錫爵有些喫不準,對海瑞道:“徐閣老畢竟是前任相國,查處他奴才也就罷了,若是動到他的兒子,可能會引起輿論譁然的。”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海瑞卻不以爲意道:“況且正因爲他們是徐閣老的兒子,我們更應該查清楚,還徐閣老一個清白。”
“都公,您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王錫爵低聲道。
“無非就是撕破臉皮,”海瑞冷冷說一聲,便籤發了傳票,命官差送到徐階府上。忙完這一切,他看一眼滿臉憂色的王錫爵,才淡淡道:“如果徐閣老還要臉面,我自然給他留幾分顏面”
“都公一定要注意分寸”王錫爵眉宇間憂色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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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禪寺徐階府。
看到海瑞的傳票,這幾日一直情緒低落的徐閣老,面色愈發的陰沉起來,問侍立在身邊的大兒子道:“他們這是要抓人”
“那倒沒有”徐璠輕聲道:“只是通知咱們,讓他倆按時過堂。”說着輕聲安慰父親道:“看來海巡撫也不是全然不懂分寸。”
“懂分寸”徐階聞言苦笑一聲:“他確實懂分寸,一步逼緊一步,步步爲營,要把咱們一家給拉下水去。”說着微微閉上眼道:“把那兩個畜生找來,我要問個明白。”
徐璠知道,畜生指的是自己的兩個弟弟,心中不由有些怪異道,那我豈不也成了畜生那您老又算什麼
不一會兒,他便帶着兩個神色惴惴的畜生去而復返。
“拜見爹爹。喚孩兒出來,有什麼事情吩咐”臨來的路上,徐瑛和徐珂已經知道了原委,因此表現的分外乖巧。
徐階緩緩睜看眼,看看兩個其實有些陌生的兒子多年來,他在外做官,與這兩個後生的兒子聚少離多,尤其是他們長大後,幾乎就再沒見過面,更談不上言傳身教了。
當年徐階眼看着嚴東樓胡作非爲,料定了他最後會把整個嚴家葬送。爲了避免自己的兒子走上嚴世蕃的道路,除了身邊的長子之外,他沒有讓其餘三個兒子出仕就算是徐璠,也一直被他隔絕在權力圈之外,後來徐璠一當上侍郎,就被他命令辭官回鄉了。也正因爲這點,徐階對兒子們深感歉疚,處於一種補償心理,對他們在老家的作爲不聞不問在徐閣老看來,兒子們在地方上鬧得再兇,也無法和嚴世蕃的禍害相提並論。更何況,自己爲朝廷兢兢業業一輩子,也算是撥亂反正、承前啓後,難道還庇護不了自己的兒子
但現在看來,自己錯了自己離開了權力的寶座,就失去了主動,雖然影響力仍然巨大,可現在掌權的高拱,卻是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塊的,而海瑞,就是他伸到自己脖子上的刀。
看來他們打定主意,要從自己不成器的兒子身上打開突破口了,可笑自己之前還指望着息事寧人,實在是老糊塗了。可見一年多的賦閒,讓自己的水準下滑了太多太多
兒子們也在打量着父親,看着原先滿臉疲憊無奈的徐階,漸漸的煥發起了鬥志,尤其是那雙從前昏花的老眼,此刻竟變得精光閃閃,似乎那位呼風喚雨的大明權相又回來了這讓他們心下大定,也更加的恭順。
“有人告你們二人,奪人家產還縱奴殺人、強搶民女,”徐階打破了沉默,望着兩個兒子道:“真有此事嗎不要騙我。”
兩個兒子是吭吭哧哧道:“這個,這個是有人告過,不過已經結案了。”
“哪裏結的案”徐階低聲問道。
“華亭縣結的案。”
“怎樣結的案”海瑞追問道。
兩人本來打算好了扯謊,但看着父親的樣子,卻一下明白了,這是世上唯一能幫自己的人,於是噗通一下跪在徐階面前,擠出眼淚道:“是上一任侯縣令幫的我們,讓我們先外出遊學一段時間,他只將家中奴僕拿幾個下獄,不久報了個暴病身亡,就把他們偷偷放掉了。最後家裏賠了些錢,與苦主作燒埋之費,就將這一起官司瞭解。”
“唉,好個孽子,可笑我還嘲笑嚴嵩,現在看來,只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徐階的指責軟綿無力,似乎理不直氣不壯:“想來這次,苦主是見着海瑞來了,又起了報仇之心。可恨這海瑞鐵面無私,他若依法而斷,你倆便要性命不保了”
聽父親這樣說,兩個兒子嚇得真哭了:“孩兒知道錯了,爹爹救命啊”
“現在才知道,晚了”徐階這才冷哼一聲,吩咐道:“來人,把這兩個逆子綁了,送到”
“爹爹,千萬別把他們送去衙門啊”徐璠和後趕來徐琨趕緊跪下求饒,哭道:“那個海瑞可是個瘋子,弟弟們落到他手裏,還能有個活嗎”徐瑛和徐珂兩個更是涕淚橫流,就像馬上要被押赴刑場一樣。
“誰說送去衙門”徐階一句話止住了兒子們的哭喪:“把他們關到祠堂裏反省,每日抄寫家訓五百遍”
徐瑛和徐珂立刻如蒙大赦,當然要是沒有後一句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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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兩個弟弟被押下去,徐琨擔憂的望着父親道:“那海瑞那裏如何交代”
“這廝太不講情面了,確實是個問題”徐璠鬱悶道:“父親當年還救過他的命,以爲他是個至誠君子,知恩報恩呢,想不到竟是如此狼心狗肺”
“不要太悲觀”徐階這才緩緩道:“別以爲清官就沒弱點,
清官也貪,不過貪的是名而已。我有恩於海瑞衆所周知,若是豁上臉去求他,量他也不致翻臉。想來那兩個孽畜的性命,還可以得救。”話雖如此,可一想到自己臨老了,竟要拉下臉去求人,徐閣老的心情就很糟,兒子們也覺着難過,想要勸他別去,他卻擺擺手道:“唉也想不得許多了,只好將錯就錯,如此應付了。且看他如何反應,再作安排吧。”
既然決定了要去找海瑞求情,自然事不宜遲,若是在開堂之後去,又有什麼意義
於是翌日一早,用餐之後,徐階便穿上自己的一品服色,坐着八擡大轎出了門。但走到太平橋,想想覺着不妥,心說就海瑞那個臭脾氣,肯定是喫軟不喫硬,還是把姿態放低些去見他吧。
又命人轉回,換回了便服,轎子也換成了四擡的,低調的前往巡撫所駐的府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