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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八章在腳下中
“何爲巨室宗室勳貴、顯宦世家、中貴大璫也。這些人,全都寄生在大明朝身上就拿其中爲禍最甚的的宗室來說,大明朝開國至今,親王、郡王、皇室宗親遍於天下。按規制,一個親王每年就要供米五萬石,鈔二萬五千貫,又有綾羅綢緞、難計其數。其餘各種開支、更是不勝繁舉。你有沒有算過,一個親王便靡費若斯,大明十幾萬的皇室宗親,又要耗費多少國帑呢還有那些公、侯、伯,宮中宦官、各級官吏,也都一樣有朝廷朝廷奉養,每年所需又是多少你肯定比我清楚”何心隱雙目噴火道:“這些人又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權柄,所兼併之田莊佔天下七成且不納稅xiǎo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四成,卻要納天下之稅豐收之年尚且難以爲繼,一旦遇上災荒,他們不得被苛捐雜稅bi反了纔怪到時候一人揭竿,萬衆景從到時候你可別怪老百姓造反,官府不抑巨室,那就讓老百姓要了他們的命吧”
說完這一切,何心隱定定bi視着沈默道:“沈閣老、沈紹興,請問不去解決這個問題,你在別處折騰的再紅火,又有什麼意義”
沈默被他說的一陣陣面紅耳赤,這個問題,他前些日子剛與沈京討論過,他那興工利商、殖民海外的路子,不過是因爲不敢正面與豪n巨室爲敵,而想出來的迂迴路線。但他是知道的,自己所作的只是延緩矛盾,這些問題不正面解決,將來肯定要出大luàn子的。
可要他面對全天下的既得利益者,光想想,沈默就能出一身白o汗。就算人固有一死,也不能純粹找死吧
所以他寧肯自欺欺人的,把這個偉大而艱鉅的任務jiāo給後來者,也不打算趟這個十死無生的地雷陣。
然而此刻,身爲大學士,被人拿這個問題bi問,但凡還有一點羞恥心,他就會覺着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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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回答我,中堂大人”見沈默遲遲不肯開口,何心隱愈發氣不打一處來,又換了個稱呼,近似咬牙切齒道。
“我回答你就是,”沈默輕嘆一聲,坦誠的望着何心隱道:“天下事,有些做得,有些做不得。”
“不做怎知做不得”何心隱對這個答案絕不滿意。
“不做我也知道。”沈默悲哀的看着何心隱道:“你武功高強,可以飛檐走壁,可以開碑碎石。但我問你,你能不用任何外力,把自己掐死嗎”
“”何心隱心說什麼話呀,我就是手上再有勁兒,在自己脖子上也使不出來啊。
“你不回答,就說明你知道不能,”沈默表情悲哀的看着他道:“同樣道理,我的權力來自於這個體制,如果我損害了體制內、既得利益者的利益,這個體制就會拋棄我,我將喪失手中的權力,被既得利益者打入十八層地獄”
對沈默的態度,何心隱簡直無言以對,拳頭攥得咯咯作響,咬牙道:“有些事,應當明之不可爲而爲之”
“說得好,但是應當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沈默點點頭,輕聲道:“我得先把這些事情做好。”
“比如說”何心隱bi視着他道。
“比如說驅逐韃虜。”沈默淡淡道。
“好一手避重就輕”何心隱不屑道:“只是你連國內的釘子都不敢碰,還有信心打韃子人”
“你都說了,這是避重就輕。”沈默rourou鼻尖道:“雖然也很困難,但還有希望,所以我會全力以赴去做。”
話說到這份兒上,已經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況且何心隱本就是個話不投機半句多之人,只是爲了一舒ng中機杼,才忍氣吞聲跟沈默耐心,現在一聽他的口氣,是不想再談下去了,便長身而起,嘆息一聲道:“江南,我懷着一腔熱血來見你,誰知遭你當頭一盆冷水。罷了罷了,原來官當大了,也就不是當初那個指點江山的意氣書生了,算我這次白來了”說罷,他便起身一揖,閃身就要出n。
“柱乾兄,且慢”沈默也站起來道。
“有何見教”何心隱沒回頭,但畢竟是站住了。
“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時相見,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沈默輕聲道:“聽說你現在到處講學,宣傳你那聚和堂的理念我勸你還是打住吧,這是個犯忌諱的東西,在僻遠的永豐山區搞搞也無妨,可要是在別處鬧大了,是是要惹出殺身之禍的。”
“受教”何心隱心中本存了一份期盼,希望他能回心轉意,叫自己回來共商國是。誰知他竟否定起,自己的最得意之作,不由怒火中燒道:“不會打着你沈閣老的旗號招搖,你放心好了”說完勉強一拱手道:“告辭”話音剛落,人已擡腳出n。
沈默連忙送了出來,一看何心隱徑直往甲板盡頭去了,趕緊出聲提醒道:“樓梯在這邊”
“樓梯太慢,你這船,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何心隱說着竟縱身一躍,從船上跳下,撲通一聲躍入冰冷的江水中。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shi衛們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見前輩跳江了。不待沈默吩咐,幾個水手便開始脫棉衣,準備下水救人。
沈默快步追到船邊,雙手撐着欄杆往江面看,他雖然何大俠能淹死在大運河裏,但沒看到人影,總是會擔心。
過了好一會兒,當水手們撲通撲通往江裏跳時,十幾丈遠的水面上,終於lu出個人頭來,只見那人一邊仰泳,一邊引頸高歌,歌詞十分的悲壯淒涼:
“今夕何夕兮,雪滿關山,
今夕何夕兮,劍光閃閃。
漢宮柳,無須怨,
垓下歌,何足嘆
ng中噴出英雄氣,
直yu拍馬斬樓蘭。
好男兒,志難伸,
&nb
sp;別故園,走千山。
悲莫悲兮生別離,
悲莫悲兮眼yu穿
哈哈哈哈哈”
聽着那如杜鵑泣血般的歌聲,肝腸寸斷的狂笑,所有人都不禁猜測,究竟是何等傷心之事,竟惹得此人如此痛苦呢
沈默雙手緊緊攥着欄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何心隱和他的歌聲,完全消失在夜幕之中,他才猛地一拳擊在欄杆上,當時就血流不止。
shi衛趕緊打開醫療包,上來兩個人,給他包紮傷口。
沈默任由他們擺nong,目光卻依然盯着何心隱消失之處,兩個shi衛隱隱聽到,他在反覆低聲唸叨一句:又少了一個、又少了一個
倆shi衛面面相覷,不知大人到底又少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