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四章李默之死
很快,皇帝手敕,命各部尚書會議,李默應該得何處分,具奏定奪。這個會議由禮部尚書趙貞吉召集主持。
趙貞吉是同情李默的,他給會議定性道議處分不是議罪,再加上不少人都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因而最後僅從其失言這一點着眼,奏他偏執自用,有失大臣之禮;漢唐故事,非所宜言。
也就是說,這傢伙狂妄自大,嘴上沒有把門的,說出話來不合體統,該打該罵,但也僅此而已。
奏本一上,嘉靖帝龍顏大怒,說趙貞吉等人是李默的同黨,有意袒護。降旨嚴責不說,還每人罰俸半年,以示懲戒。至於李默,則仍舊捕下大獄,交刑部定罪。
這真是弄巧成拙了刑部尚書何鰲年前就病休回家,現在是刑部左侍郎王學益主持部務,他本就是嚴嵩的黨羽,正好趁此機會將李默徹底消滅。
其實趙文華羅織的罪名,已經足以置李默於死地嘉靖帝一向剛愎自用,容不得大臣有半點異議,譏謗之人又豈能輕易放過而且東南倭患一向是皇帝的心病,正想探詢倭患久熾未滅的原因,趙文華又以督撫非人,將罪名一股腦推到李默身上,這下李時言焉有逃脫之理
刑部很快判了死刑,復奏西苑。嘉靖看後也沒有意見,卻遲遲無法下筆終決。
因爲他的奶兄弟陸炳,已經在殿外足足跪了五天五夜了,願以一身榮華,換取陛下法外開恩,放過老師一條性命。
嘉靖本來遷怒於他,不打算見他,可畢竟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總是有些超出君臣的感情。時間一長,心就軟了,先吩咐陳洪幾句,待他帶着一臉狠厲走了。便命人把陸炳叫進來,對磕頭不已的奶兄弟長嘆一聲道:“人家幹這行時間久了,就心如鐵石,你怎麼越幹心越軟呢”
陸炳俯首泣曰:“臣小時候曾問陛下,何爲忠義;陛下說,永遠不忘天地君親師,就是忠義。臣將陛下的話記在心裏三十多年,早已經改都改不掉了。”
嘉靖想起小時候他陪自己玩泥巴,捉小鳥,偷看宮娥洗澡,嘴角不再緊抿着,心也沒法繼續硬下去了,搖搖頭道:“罷了罷了,法理不外乎人情。看在咱們喫奶長大的交情上,朕就不要他的命了。”
說着拿起硃筆,在紙上寫下手諭一道,遞給陸炳。
陸炳雙膝趨前,將烏紗帽擱在皇帝腳邊,這才接過那道手諭,給皇帝三叩九拜,便要退下去。
嘉靖一腳把那一品大員的金翅烏紗踢到他腳下,罵一聲道:“想撂挑子沒門撿起來戴上,該幹嘛幹嘛去”
陸炳涕淚交加道:“君前無戲言,臣不敢接”
嘉靖帝走過去。從袖子裏掏出黃手絹,遞給陸炳道:“擦擦,四老五十的人了,哭得鼻涕都出來的,你臊不臊啊。”陸炳不好意思的咧嘴笑笑,但也不敢拿皇帝的手絹,就用袖子把臉擦乾淨。
嘉靖拍拍他的肩膀,道:“朕是獨子,沒有兄弟”說着自嘲的笑笑道:“怕就是有兄弟,也沒有咱倆親。”
陸炳感動的又要流淚,只聽嘉靖接着道:“這世上朕最可信的人就是你,你要是甩手不幹了,朕連睡覺都不安穩。”
陸炳趕緊表態道:“那臣就接着幹,讓陛下能睡安穩覺。”
“這樣多好。”嘉靖點頭笑笑道:“其實你能爲自己的老師說話,朕是很欣慰的歸根結底,朕還是喜歡忠義之人啊。就像當初沈默,能冒風險爲自己老師上書,朕就很喜歡,這才讓你跟他套套近乎,因爲這樣的人,可以保你子孫無虞。”
陸炳又哭了。
嘉靖笑罵一聲道:“怎麼跟個娘們兒似的快滾吧,去把你老師接出來,讓他回去頤養天年吧。”那手諭上正是發回原籍,永不敘用八個字。
陸炳興沖沖的離了西苑,便往紫禁城東的東華門外東廠衙門去了。
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李默竟然已經服毒自殺了
抱着師傅冰涼的屍體,陸炳像負傷的野獸一樣乾嚎起來。他身子本來就疲累交加,又是一陣急火攻心,竟噴出一口鮮血,當場暈厥了過去。
幾乎與此同時,那陳洪已經去而復返,跪倒在打坐的皇帝面前。
嘉靖搬運周天完畢,緩緩收功,淡淡問道:“辦妥了麼”
“回陛下,都辦妥了。”陳洪小聲道。
“會不會露馬腳”嘉靖問道:“我那個奶兄弟,可是行家裏手。”
“奴婢知道,只要有一點強迫的痕跡,陸都督就會察覺。”陳洪媚笑道:“所以奴婢直接對李默說,陛下照顧你的體面,就不公開行刑了,讓你在這裏服毒,留個全屍吧。”
“他怎麼說”嘉靖不動聲色的問道。
“他便信以爲真了,咬破手指寫了三個恨字,便服了那瓶鶴頂紅,自殺了。”陳洪有些得意道:“從頭到尾沒有動他一根手指頭,陛下請放心。”
“嗯”嘉靖緩緩點頭道:“幹得不錯,但這事兒沒法獎你。”
“奴婢知道。”陳洪小意道:“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奴婢非得被陸都督生吞活剝了不行。”
“知道就好,倒省了朕囑咐了。”嘉靖淡淡道:“把那些知情的奴才都處理了,從今你也不要出宮了,把跑腿的差事交給常三吧”
“是”陳洪有些沮喪道。
“不要不開心,朕是爲你好。”嘉靖看他一眼道:“現在出去,肯定要被陸炳殺了的李芳已經老了,等過幾年,朕就打發他回安陸老家養老去。”言外之意,掌印太監的位子就是你的了,當然不明說的意思,就是最終解釋權在朕。
陳洪激動了,顛顛的退下了。
修煉房中只剩下嘉靖帝一人,他長長舒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得罪朕的人,你還是死的最輕鬆的呢。”便繼續打坐起來。
李默自殺身亡消息,使京城涌動的暗流,全部浮出水面
李默下獄的當日,嘉靖即下旨意罷免尚未上任的王誥,進浙江巡撫胡宗憲爲兵部左侍郎兼左僉都御史,總督東南六省軍務。
次日,又以大學士李本兼掌吏部事務,提侍講學士李春芳爲翰林學士,開始雙管齊下,徹底清洗李默的兩大班底。
一時間,京城人心惶惶,百官人人自危,唯恐這場慘烈的鬥爭蔓延到自己身上。
幾家歡喜幾家愁,嚴黨自然是春風得意,氣焰囂張。其中又以趙文華爲最。雖然以他的智商,不足以勾畫如此險惡致命的陰謀,但那封奏章畢竟署着他的名字經此一疏,既清除了李默,又爲自己洗清了罪名,消除了皇帝的疑心。重新贏得了嘉靖的信賴,你讓趙大人如何不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