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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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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沉沉的天穹,寬闊洶涌的河道,一名百歲老人佝僂着身子,身披疏葉陋衣獨坐滔滔長河的巨石旁。

    那時的她不叫風彌,叫大河氏,中年時期被外界各部落尊稱河母,這也是爲什麼兒孫們把她送到河邊的原因。

    與其落在食人族裏被生啃,不如迴歸長河的懷抱。

    橫豎都是死,無論她死與不死,那些食人族都不會放過她的部落。這是一個弱肉強食擴充部落勢力的時期,逼她的部落放棄她是食人族報復她的第一步。

    而把她扔下,是爲了給殘餘部族爭取些許的逃命時辰。她很老了,隨時可能死去,食人族不會放過折磨她的機會。

    大河氏自知結果,但未跳入河中。

    她一生兇悍倔強,百餘歲的一大族首領什麼苦頭沒喫過?她會因爲怕被生啃而自取滅亡?從成爲部落首領的那天起,她這條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她這條命是無數族民犧牲性命保下來的,她活着要爲年輕的族民着想,死前爲族民爭取多一息逃命時辰也是應該的。

    無論是食人族或其他部族,一旦逮住她就會大擺篝火慶宴,以折磨她爲樂。

    她正值壯年時,部族的人一定會潛回來救她。可她現在老了,部族不會再有人回頭救她,反而會巴不得她堅挺地撐着些,多活一息,他們才能逃得更遠。

    這也是她此刻的意圖。

    擔任首領的那些年總有決策有誤的時候,那些因她一時失誤被活逮被外族飼養生啃的族民所受過的苦,她總得生受一遍才能抵償。

    皮肉之苦不算苦,有一種痛遠遠超越被活撕的痛。

    多年以來,爲了大局着想,她不得不多次放棄拯救被敵人捕捉到的親朋或族民。眼睜睜看着他們被一塊一塊地割肉,聽着她們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

    從那時候起,她便知道自己必須同樣經歷一遍才足以慰藉那些已經遠去的族民之魂,才能疏解她長年積鬱在胸的心結。

    此時此刻,她坐在河邊不悲不惱,靜待刀斧加身剝皮削骨之痛。

    不知幸抑或不幸,最先趕到的竟然不是食人族或其他部族,而是一名巫師。一名空有巫師之名時常卜算有誤但從不悔改的男巫,被壯年的她攆出了部族。

    在此界,神魔大戰之後,實力強悍的巫族各憑本事遷居別界,剩下能力一般般的巫。

    縱使能力一般,也比人族強幾倍。

    可巫也分很多種,有戰鬥族,有擅長卜算吉凶,有祈福和巫醫等。這名男巫擅長卜算吉凶,不擅戰鬥,所以依賴人族的保護活命。

    因爲妖族不稀罕巫師,魔族最恨巫師,其他有法力的生靈忌憚巫師。

    唯有人族肯接納巫師,並以族裏有巫爲榮。可這位男巫不認爲人族有資格和巫平起平坐,他認爲自己纔是部落裏至高無上的存在,而非人族首領大河氏。

    他說他曾是巫族裏的佼佼者,是一族之大巫。

    他說他曾滅殺過無量邪魔。

    他說他爲守護人族付出良多。

    他說他因誅魔救人傷了筋骨,僅剩卜算之能虛度餘生。

    他說他是人族的守護之神,爲人族拒絕遷居異界,理該受到應有的尊崇和供養。所以,他每次卜算錯誤讓部落裏死傷無數,都會辯說是大河氏的決策所誤。

    最初,部落裏的族老們是信他的。次數多了,族老們還奪了她權換個新首領上位,直到部落險些一再損傷慘重纔開始質疑他和新首領的能力。

    他見勢不妙便開始叫囂是她克了部落,只要她在部落一天,部落必有損傷。

    而這次,部落的族老們沒上他的當,重新把她推回首領之位。

    畢竟他沒來之前,部落一直好好的,除了天災地動之外,基本上極少有因爲人禍造成的損傷。最後,他被攆走了,然後在外邊四處撩撥外族攻擊大河部落。

    受他唆使的部落每每鎩羽而歸,漸漸地,他所到之處皆受到排斥,最終不知去向。

    今日一見,讓她意外萬分,沒想到他竟還活着。

    “桀桀桀,”對方一眼便認出她來,桀桀怪笑着拄着法杖朝她緩緩走近,並沙啞着聲音問她,“大河氏,你可知錯?”

    呵,她有什麼錯?她淡淡瞥了對方一眼,繼續凝望滔滔不絕的河流。

    “大河氏,你可知自己曾經對大巫不敬?”對方盯着她絮絮叨叨,興奮得聲音逐漸尖銳高昂,“冒犯大巫者,當化齏粉迴歸混沌!”就問你怕不怕!

    可她人老耳又聾,就算聽到了也不爲所動。

    主要是她眼下除了等死或者往河裏一撲之外,再無多餘的力氣或逃或抗,或與人進行無謂的爭執。

    只能坐聽對方的胡噴,還好,河水奔騰的聲音掩蓋了大部分噪音。

    估計那位巫師終於意識到她老了,聽不見,忍不住仰天一陣狂笑。就算他的巫力大減,巫的壽命終比人族的長。他的年紀也大了,但還能跑能動能逃命。

    而她,才百來歲便只能坐等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大河氏,”對手近在咫尺,讓他狂喜過後感到分外疲累,蹣跚走近她的身後,陰沉道,“你壽元將至,但只要你求本巫,本巫可助你延壽百日……”

    延壽百日,落在異族手裏的她將生不如死。

    “大河氏——”見她不答,男巫不耐的聲音高高揚起。

    “巫工,”吵死了!老人不耐地出聲,音色沙啞無力,“你變了……”

    “什麼?”男巫一怔。

    “你曾是高高在上,以誅滅邪魔爲己任的巫。”老人緩聲道,“可屠魔者成了魔,巫工,你巫力減弱的根源在於,你已不是巫,是魔……”

    身後氣息一瞬凝滯,良久之後才傳來一句:

    “大河氏,本巫給你一個糾正的機會重說一遍……”

    “從出生至死,我依舊是我;而你已非你,”老人凝視河水滔滔,不緊不慢道,“終將墮落成魔。”

    話音剛落,倏爾頭頂被一件硬物插沒入至頂。哼,她依舊冷漠地瞅着河面,任憑几縷溫熱的暖流緩緩自頭頂滑落。

    而站在她身後的一道身影則瘋狂地仰天叫囂,落下詛咒:

    “吾巫工,願以生生世世壽元爲祭,詛咒大河氏世代爲女,爲衆生所欺,不得好死,終歸天殞——”

    天殞之命,乃必散之靈,爲天道所棄。

    “哈哈哈,”看到這裏,元昭忍不住肆意地仰天長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她命途多舛,原來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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