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謝玧啞聲道:“阿意,謝謝你還願意對我保留最後一點信任。”
江意終究還是對記憶中那個溫潤又善良的謝玧抱有一絲期望。
帝王心縱是容易變,可他是謝玧。是這世上那麼好的謝玧,是讓她覺得雖不能與他不顧身份地朋友一場,但卻願意奉他爲君、替他平憂除患的謝玧。
她回過頭時,看見謝玧在淡然地笑。他的笑容裏彷彿還是如以往一樣,不計較多少利益得失。
他道:“我一開始就比不過他,但我總想着要贏他一次。這一次,好在是我把你留下了吧。儘管我知道這樣很卑鄙。”
他說要她陪陪自己,可最終他確實半分都沒有爲難她,亦或是想與她徹夜相處,而是讓阿福將偏殿闢出來,給她安頓休息。
江意出殿門前,對顧禎道:“還得麻煩你一趟,叫人回我家去,給我父兄傳個話報個平安。讓他們勿要擔心。”
顧禎點了點頭,道:“放心。”
江意去偏殿以後,這輝煌的殿上就只謝玧孤零零一個了。
案桌上的御膳未曾怎麼動,早已經冷透。酒壺裏的酒也一杯沒動,還是一壺完完整整的好酒。
阿福從偏殿回來,進門就看見謝玧自己拿了那壺酒,仰頭傾倒進自己嘴裏。
阿福嘆息道:“皇上,保重身體。”
謝玧道:“他們皆以爲這酒有毒,倒是可惜了一壺好酒。”
而後,謝玧又道:“將這些膳食都撤了吧,把宮裏先皇后曾經的嬤嬤,給朕傳來。”
阿福很是擔心謝玧的身體,道:“更深夜寒,皇上不如先歇息,待明日……”
謝玧擡眼看他,無悲無喜。
阿福心下一沉,便只好道:“奴才這就去。”他是擔心謝玧的身體本就不好,眼下又入冬了,他自己卻不顧惜,如是舊疾寒症犯了,怕是又得斷斷續續地病倒了。
可是,誰勸有用呢。
宮人進來把杯盤撤下,很快就收拾了乾淨。
阿福又連夜去傳先皇后的貼身嬤嬤。
自先皇后逝去後,她身邊的宮人基本都被遣散了。可她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謝玧,臨死前讓她的兩個最爲信任的貼身嬤嬤留在謝玧身邊照顧他長大成人。
謝玧當太子時,那兩個嬤嬤就一直留在東宮,有時候勸導謝玧對待宮裏的一些人事當多多上心一些。
當然嬤嬤無不是爲了謝玧好的,很多時候他也會聽一聽。
現在他當了皇帝,無需再讓嬤嬤操心,兩位嬤嬤也得以很好地贍養,在宮中安度晚年。
眼下謝玧半夜宣見她們,她們也不知所爲何事,匆匆忙忙地來見。
結果一進殿中,就看見謝玧倚坐在殿上與內室隔斷的三兩步平緩的臺階上,自顧自地飲酒。
嬤嬤連忙上前,心疼道:“皇上體弱,怎禁得住這般飲酒。”
謝玧淡淡道:“無礙,這點酒尚要不了朕的命。”
嬤嬤一看便知謝玧不對勁,謹小慎微地在旁侍奉着。
後來謝玧道:“這麼多年,朕聽你們說了許多朕母親生前的事,現在朕想聽聽朕不知道的一些事。”
嬤嬤道:“皇上可是想先皇后了?”
另一嬤嬤道:“皇上若是想念先皇后了,明日一早老奴們便灑掃先皇后殿,恭候皇上來向先皇后請安。”
先皇后殿一直留存着,殿上掛着先皇后遺像。
謝玧年少時思念母親,常常想去那殿上瞻仰母親遺像,可是真正去的次數卻很少。因爲嬤嬤勸他,他父皇不喜他總是耽於這樣沒有結果和意義的情感中,希望他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其他有用的事情上。
後來他知道會惹得父皇不高興便少去了,再後來他父皇直接下令關閉了先皇后宮殿。
他起初不懂,直到先皇臨終之前,他才明白,原來夫妻之間也會兩相生厭至如斯境地。
謝玧闔着眼眸,眼角不知是醉了還是怎的,端的發紅,呈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豔色,美到驚心動魄。
半晌,他緩緩啓口,說道:“朕想起,先皇臨終前,朕侍疾在側,曾聽他說起過一二陳年往事。這世上,竟也有人入得先皇心,還使先皇心心念唸了那麼多年,以至於提起朕母親之時,竟不剩夫妻恩情,有的只是記恨。”
兩位嬤嬤聞言,神色變了變。
謝玧眼簾也未擡一下,問:“嬤嬤可曾見過,叫先皇惦記的是怎樣一女子?她後來又如何了?”
嬤嬤應道:“老奴未曾見過,也未曾聽人提及過。”
謝玧輕嘆道:“也罷。”頓了頓,他轉而又問,“那朕的母親,可曾害死過別人的母親?”
嬤嬤依然滴水不漏地應道:“不知皇上聽何人所說,先皇后貴爲一國之母、六宮之首,豈會做那樣的事。”
謝玧終於半撐開眼簾,眼裏淡淡的光流瀉出來,宛如瑰寶一般,他輕轉眼眸,眼神斜落在兩個嬤嬤身上時,慵懶裏帶着無盡的清醒。
謝玧道:“沒有嗎?那朕的母后究竟是怎麼死的?”
嬤嬤們剛要小心謹慎地回答,他卻又道:“方纔撒的那些謊言,朕念你們在宮裏多年辛勞,便罷了。但接下來要再撒謊,等朕處置完你們,也照樣能找別人弄清楚朕想要知道的事情。”
兩個嬤嬤一顫,擡頭對上謝玧看她們的眼神時,但見他眼裏枯寂無波而深不可測,兩人心下一寒,戰戰兢兢就跪下了。
“先皇后她……她……”
另一嬤嬤一聲嘆息,道:“先皇后是服毒自盡的。”
謝玧閉了閉眼。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爲他母親是病故的。可是從前他母親身體一直很好,怎會在朝夕之間突然病故,那是他怎麼也想不通的事情。
良久,謝玧啞聲問:“是誰給她服的毒?”
嬤嬤道:“是她自己,以此來換太上皇對你額外的恩惠和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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