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蘇羨洗完了澡,穿着一身小小的寢衣,坐在門前的臺階上,亦仰頭觀那煙火。
他細白的小臉上神情慣有的安靜,一雙黑黝黝的細長眼睛裏,依稀五彩斑斕。
今個爹孃出去玩,把他落在宮裏了。
他身邊就崔氏和小荷等一些宮人們陪着。
再不濟,旁邊還趴着他從小養大的鱷魚來來。
一個小孩跟條鱷魚一起看煙花,怎麼看都怎麼彆扭啊……
宮人們也不敢靠太近,只能遠遠地守着。看着蘇羨孤零零的樣子,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小荷母愛氾濫,安慰道:“太子別難過,女君和皇夫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蘇羨回頭看了看小荷,道:“我看起來很難過?”
小荷訥訥道:“太子不是因爲女君和皇夫出宮去了沒有帶你而落寞嗎?”
蘇羨:“成人的世界我不好插足。”
小荷:“……”
其實他對成人的世界是感到好奇的,特別是他爹孃之間。
因爲他爹老是講一些他聽不懂的詞,他去問娘,通常都會被他娘臭罵一頓。
當然,他娘都是罵他爹,捨不得罵他的。
最常罵的就是說他爹不三不四。
這個時候他爹就會笑,他覺得他爹笑得挺欠揍的。
就好比有一次,因爲他爹孃關係十分和睦,羣臣百官便向他爹討教夫妻和諧相處之道。
結果他爹略一思忖,簡明扼要地回答:“可能因爲我比較勤勞能幹?”
百官倒。
後來這事兒被她娘知道了,罵他爹不正經。
蘇羨對此感到很納悶兒。
當晚,沈嫺在御書房批閱摺子,御桌側下方擺了又一張桌子,是蘇羨的專用課桌,蘇羨便規規矩矩地坐在課桌前溫習功課。
蘇折坐在蘇羨旁邊,靠着椅背疊着雙腿,一邊督促他,一邊手裏翻着本閒書。
一家三口平時經常這樣在御書房裏度過時光。
有父子倆在,沈嫺也不覺得桌上的這麼多政務難熬。
蘇羨心裏兜着事兒,手裏拿着筆寫寫停停,終於擡起頭小聲問蘇折:“勤勞能幹不是美德嗎,娘爲何要說你不正經?”
蘇折看了他一眼,道:“同一個詞分不同的語境,意思也就不同。比如別人叫你笨蛋時,說明你可能真的笨,但你娘叫你笨蛋時,聽起來是不是很可愛?”
蘇羨想了想,似懂非懂,道:“娘叫我笨蛋我能接受,別人叫我笨蛋恕我無法接受。我笨不笨關別人何事,又不是別人生的。”
蘇折挑了挑眉,道:“再比如,別人說我混蛋時,可能真是我很混蛋,但你娘說我混蛋時,是對我無可自拔。”
沈嫺聽着那父子倆竊竊私語,偶爾聽清個隻言片語,不由頓下筆,嘴角抽了又抽。
蘇羨大概明白了,道:“所以我理解的勤勞能幹和爹說的勤勞能幹不是一個意思?這還是不能解釋娘爲什麼說你不正經。”
對待學問,蘇羨一度非常執着。
蘇折閒時也喜歡給他答疑解惑。
蘇折摩挲着下巴道:“可能是你娘喜歡不正經的?”
這話被沈嫺聽個清清楚楚,終於忍無可忍,揚手就把手裏的墨筆朝蘇折拋擲了過去。
眼看着要沾到他臉上染他個一臉墨,只見他身量略略朝後一仰,輕巧地躲過不說,還順手就穩穩地擒住了那支飛來的筆。
只不過筆鋒的墨卻冷不防濺在了蘇羨的作業本上。
蘇折看了沈嫺一眼,嘴角噙着笑,有些六畜無害又有些壞,手指一挑就將墨筆調了個頭,隨手幾筆往那墨跡上一撇,竟也撇出幾枝墨竹來,閒情逸致間又極富神韻。
蘇羨也不是第一次見他爹化腐朽爲神奇了,但也依然看得愣愣的。
蘇折指下筆鋒遊走,嘴上似笑非笑道:“阿羨,繼續做作業,不然你娘打你。”
蘇羨:“我怎麼覺得娘想打你。”
蘇折道:“跟我是打情罵俏,跟你就未必是了。”
蘇羨繼續專心地溫故知新。到最後他也沒能明白他爹的勤勞能幹與自己所理解的勤勞能幹有什麼不一樣。
正想着這些,來羨所坐檯階的正前方,由遠及近地閃爍着燈火。
宮人正一路掌燈而來,小荷定睛一看,不由喜上眉梢,道:“殿下,女君和皇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