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亡她國、誅她親的堂兄。現在他也要拿她的命去換取最大化的國家利益。
沈嫺知道，那位皇帝不可能安心讓她返回大楚。而她一開始也根本沒對那皇帝抱有任何親人血脈之間的期望。
她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利用和犧牲。
沈嫺眼裏一派平靜，道：“你爲什麼跟我說這些，你不是一向站在他那邊的麼。”
“我說出殺手的身份，這與立場無關。大楚與夜梁和平是大勢所趨，我也只是隨大流而已。”他擡腳走了出去，“走吧，我們回去。”
沈嫺走在他身後，沒心沒肺道：“隨大流而已，秦如涼，你早就已經習慣這樣做了是嗎？誠然，隨波逐流確實是最好的自保的方式。”
當年他也是這麼做的，成爲大楚皇帝身邊的主帥，爲大楚皇帝披荊斬棘。
儘管如此，他那時卻還是力排衆議救下了她。
秦如涼隨口一說，沈嫺當然也是隨口一說。
只是不想秦如涼猝不及防地轉過身，沈嫺來不及剎腳，險些一頭撞了上去。
秦如涼道：“如果現在我告訴你，我只是不想再看見你有危險，你可能也不會再信我。所以，何必與你解釋那麼多。你就當我是個貪生怕死之輩罷了。”
話音兒一落，頭頂冷不防巨雷轟轟。
懸沉沉的天上，溼冷的意味鋪散開來，緊接着嘩地一下，大雨傾盆而至。
這場雨終於還是落下來了。
豆大的雨點兒砸在臉上，還有些涼得泛疼。
只眨眼的片刻間，雨水就把整個地面打溼了。
沈嫺還有些怔愣，不知是怔愣這說來就來的雨，還是怔愣他所出口的話，道：“誰說你是貪生怕死之輩了？”
秦如涼卻已經冷着臉回頭，飛快地把自己的外衣脫下，張開撐在沈嫺的頭頂上方，道：“還不快跑，你要在雨裏淋成落湯雞嗎？”
沈嫺回了回神，趕緊撒開腳朝前跑起來。
秦如涼身體整個暴露在茫茫雨天下，手裏撐着的衣裳寸步不離地跟着沈嫺，給她擋下絕大多數洶涌灌下來的雨水。
這場雨雖來得遲，卻也來得異常兇猛。
那雨絲又粗又沉，像一根根均勻的水晶珠簾一般擋在眼前，把視野也遮擋成白茫茫一片，依稀只看得見個大概輪廓。
一口氣跑回了院裏，秦如涼道：“快進屋去。”
沈嫺沒耽擱，跑進屋檐下，站到蘇折門前。
房門還是她走時一般虛掩着，只要輕輕一推就推開了。
她在推門進去之前，低頭抖了抖衣裙上的雨珠，發現自己身上溼的地方很少，只夾雜着少許的雨水溼氣。
沈嫺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秦如涼在把她送到屋檐下以後，一刻也沒有停留，轉頭就回去了正對門。
他高大的背影在雨裏露天淋着，渾身都溼透，衣角淌着水，整個人依稀被一層水光所籠罩。
秦如涼都給她撐衣遮雨去了，絲毫顧不上自己。
沈嫺看着秦如涼進了屋門。她想，他應是換過一身乾衣服就無礙了。
方纔只顧着往前跑，沈嫺沒想到秦如涼只給她撐着衣，而自己淋在外面。不然她也不會沒怎麼溼，秦如涼卻已經溼透了。
沈嫺還很不習慣秦如涼對她這樣。倒不如還像以前一樣漠不關心來得讓她心安理得。
“阿嫺，你回來了？”
蘇折聽見秦如涼簡短的說話聲，卻遲遲不見沈嫺進來，便出聲問。
沈嫺回過神，轉身推門進來。
蘇折見她形容，道：“突然下起了雨，我原以爲你會等雨停以後再回來。”
沈嫺沒有第一時間靠近他牀邊，而是先走到洗手盆前，用胰子慢條斯理地洗淨了手。
她邊洗邊道：“走到半路上才下起了雨的。”
蘇折神色略深，彷彿知道她爲什麼要洗手，視線從她的手上移到了她的身上。
他問：“秦如涼給你擋了雨？”
沈嫺隨口道，“你怎麼什麼都能猜到。是啊，是他。”
她拿巾子拭乾了手上的水跡，方纔走到蘇折面前，看着蘇折若有若無地揚了揚眉梢，不由心情好轉，“你心裏又在算什麼小九九？”
蘇折擡頭對她笑了笑，無害道：“他確實是有心，還知道幫你擋雨，我應當感激他。不然此刻被淋溼的就得是阿嫺了，還有可能着涼。”
沈嫺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你這話是真心的？我不信。”
“自然是真心的。”蘇折說着便欲起身下牀。
沈嫺着急，連忙來扶他，“好端端地你下牀作甚？”
蘇折牽了牽嘴角道：“躺久了也不好，可以適當在屋子裏走一走，無礙的。”
這屋裏還有多餘的藥材，是先前沈嫺給他治傷時要用的，未免用的時候再去取麻煩，便一次性存放得多一些。
蘇折站在櫃檯前，瘦削素白的手指輕輕掂量着藥材，微垂着狹長的眼，專注着手上的動作。
沈嫺道：“要配藥讓我來就好了。”
蘇折配好了藥，交給沈嫺，清淺道：“這副驅寒藥，得麻煩阿嫺煎了，一會兒送到對門去給他喝下。”
沈嫺有些怔忪，聽他的聲音溫煦拂耳，“他要是真着涼了，我知道阿嫺心裏會過意不去。”
“蘇折，你不是善妒麼，爲什麼要這麼善解人意。”
“我妒是妒別人，解是解阿嫺的意，所以，善妒和善解人意好像不衝突。”蘇折手指捋了捋沈嫺耳邊的發，低聲道，
“要是讓你與我在一起心裏有負擔，我也會過意不去的。”
沈嫺蹭着他的手心，挑脣笑了，笑似有她獨到的溫柔。
這世上，恐怕唯有蘇折才這麼知她、懂她，和她感同身受。
沈嫺道：“那我一會兒給你煎藥的時候，給他也煎了。”
驅寒藥煎好了，雨還在不停地下。彷彿要把兜了數月的雨水全部都澆下來。
見對門一直房門緊閉沒有動靜，沈嫺只好把剛煎出來的湯藥裝入碗裏，回頭又先把蘇折的藥送進房裏叮囑他要記得喝。
隨後沈嫺冒着雨便快跑到對面去，站在門前叩了叩門，不見有響應，便道：“秦如涼，你在裏面嗎？”
一連敲了幾次，都沒有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