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折低着眼簾，看着她手心裏的竹笛，“不喜歡了？”
“嗯，不喜歡了。”沈嫺淡淡道，“我記得我還有個木偶在你那裏，你也拿來還給我吧。”
“可是那個我還很喜歡。恐怕不能給你。”
“那麼拙劣的東西，有什麼可喜歡的？”
蘇折聲音很輕，“因爲除了你，我沒收到過別人的東西。”
沈嫺扯了扯脣角，本是想笑，可那時無論她怎麼努力就是笑不出來。
她故作輕鬆道：“別人不會送這些東西給你，而你送出去的東西也總會被還回來，往後收禮物送禮物，還是需得謹慎。”
她把竹笛往他面前送了送，“那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便扔了。”
蘇折道：“也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他從沈嫺的手心裏，把竹笛拿了回來。小小的竹笛上，承載了這麼久以來，有關他們的回憶。
誰又捨得扔。
沈嫺垂下手，無言片刻，道：“往後，不要再爲我做任何事了。”
“阿嫺。”他喚她。
沈嫺笑笑，沉下心來應道：“我也不趕時間，你若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畢竟往後，可能就不會見面，也不會有什麼牽扯了。”
蘇折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明日要走？”
“嗯，聖旨都已經下來了，明日啓程。”
“爲什麼不拒絕？”
“皇上親口跟我提了要求，讓我去南方確認秦如涼的死訊，容得我拒絕嗎？”
“就算沒有拒絕的餘地，那也有許多別的辦法不用你去。”蘇折看着她的眼睛，“你可以裝病，今夜回去我便讓你大病一場，你走不了路，他便不會再讓你去。”
他的眼神深不可測，讓沈嫺有種窒息感。
蘇折道：“這世上有比你更瞭解秦如涼的人，他到底死沒死，不用你去邊關確認。我會讓柳千雪去，讓她代你去。”
沈嫺低聲道：“就算是我病了，皇帝也定知道是把戲。這次他不能把我怎麼樣，下次還會想別的法子對付我，我更加防不勝防。只要我去了，他暫時不會打小腿的主意，所以我不能不去。”
沈嫺退後兩步，雲淡風輕地看着蘇折，又道：“蘇折，這些事你別管了，往後我的事你都不要管了，好不好？你安心做你的大學士，我自己爲我自己的生活奔波，我們各不相干，好不好？”
只是她退得沒那麼快，蘇折冷不防捉住她的手臂，收手便將她扯到眼前來。
沈嫺深吸一口氣，與他呼吸相對。
他道：“我怎能不管，你要我眼睜睜看着你去送死？”
“就算秦如涼真的死了，你現在去給他收屍，也絕對不是一個好時機。大楚和夜梁的戰事還沒完全平息，戰場很危險。”
他一不小心，滿身迫力都流露出來。
蘇折幾乎從沒在沈嫺面前，展現出這般緊迫如狼的一面。
他俯着頭，與她低語：“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去，很有可能就回不來了。光憑一些碎屍，便斷定秦如涼已經死了，你信嗎？”
沈嫺擡眼，這麼近地把他看着。
“他若真死了，是被夜梁軍給殺死的，夜梁豈會不知道？夜梁會趁着大楚羣龍無首而發動進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暫時息戰。”
“所以秦如涼很有可能沒死，成爲夜梁的籌碼，夜梁等着拿他來談條件。若是談不攏，再殺之以祭三軍也不遲。”
沈嫺清晰地看見他眼底裏的着急，連月色也幾乎沉陷在他無邊無際幽邃的狹長眼眸裏。
她的心，被他揪着。
“阿嫺，皇上比你更清楚，兩國紛爭還沒有結束。秦如涼要是還活着，在皇上眼裏，你們恩愛有加，如若犧牲一個你，只會讓秦如涼在戰場上更加勇猛嗜殺。秦如涼要是死了，你這一去，皇上亦不能留你，而是會永除後患。你清楚嗎？”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皇帝都絕不會做讓自己喫虧的事。
沈嫺聽着自己的聲音說：“那我就更要去了。不然還能怎麼着呢，秦如涼要是回不來，將軍府不再是將軍府，沒有了我的庇護之所。以前畏首畏尾也就算了，以後還要畏首畏尾下去嗎？”
她道：“我還要把小腿養大成人，我不能坐以待斃一輩子。既然想我去送死，那我便去，我要看看最後死的到底是誰。”
沈嫺掙開蘇折的手，手臂被他握過的地方還殘留着他的溫度。
她若無其事又道：“要是最後我回不來，我認命。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裏。”
“認命，”蘇折聲音低沉得要命，“曾幾何時，你學會了這般認命？阿嫺，我不讓你死的時候，你敢死一下試試。”
許久，沈嫺忽而輕聲道：“蘇折，我會忘了你。只是這個地方，不適合讓我忘了你。”
蘇折一震。
她擡起眼對他笑，笑容不知不覺間也盤根錯節沉澱了些東西，
“或許等我離開這裏，一路往南，見過了更廣闊的世界，心裏想必也會跟着廣闊起來。我要是經歷過生死，還能活着回來，心胸定不會再狹窄得只能裝下一點點人，一點點東西。”
那時候，興許我就能把你徹底忘乾淨。忘到再提起你的時候，只剩下無關痛癢。
蘇折忽然卸下了滿身張力，有些迷茫地問：“你忘了我，那我怎麼辦。”
“我不忘了你，我怎麼辦？”沈嫺心頭一痛，“你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只是你是大學士，兩袖清風，往後還是不要與喜好男風這樣的事牽扯在一起。”
她努力抑制心緒，平平淡淡地看向蘇折，“還記得過年的時候，你問我想要什麼新年禮物。現在我想到了，我要的新年禮物是，你我各自安好。這個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
蘇折不語，只是看着她。
聽她又道：“今晚說了這麼多，多謝你替我分析情勢，我會小心的，就不用你操心了。其他的也沒什麼說的了，就這樣吧。”
“蘇折，再見。”
勘勘轉身的時候，沈嫺眼簾顫了顫，眼神裏有兩分瑩潤。
蘇折在身後道：“不知道我現在向你解釋，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