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蘇酥的表現,秦天也有些意外。自己這個一向與世無爭、性格恬淡的媳婦,此刻身上竟然也有了一股剛強之意。
恍然間,似乎成了老太君年輕的時候。
老太君露出欣慰的笑意,低聲道:“你是個好樣的。”
“老秦家,沒有娶錯人。”
“帶着你的兒子,下去休息吧。”
此刻的她,真是慈祥的像天下最有愛的長輩。
秦天從來沒有見過,在此之前,他也做夢想不到,這種慈祥之態,會出現在老太君的臉上。
蘇酥有些猶豫,不知道老太君什麼意思。
秦麒低聲道:“蘇酥,你帶孩子下去吧。”
“奶奶還有話要跟我們說。”
蘇酥這才點了點頭,抱着秦藍,慢慢退下。
襁褓中的秦藍,手中抓着太奶奶的命珠,臨別竟然看着太奶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老太君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因爲興奮和激動,眼角掛上了淚花。
她顫抖着手,慢慢試去淚花,閉上眼睛。乾癟的胸腔起伏着。
方纔的舉動,消耗了她太多的氣息。現在她喘着,在養下一口氣。
“娘,要不要進一碗蔘湯?”秦麒小心翼翼的問道。
老太君閉目不語,過了良久,才低聲道:“擡我去宗廟。”
嗯?
秦麒楞了一下,急忙道:“娘,您去哪裏做什麼?”
“那地方太陰森了,還是在這裏好好休息吧。”
老太君閉着眼睛,再次道:“擡我去宗廟。”
語氣雖然低,但是透着一股不可違逆之意。旁邊,銅井低聲道:“大爺,要不就遂了老太君的意思吧。”
秦麒彷彿知道了老太君的用意,他沉默了一下,搬過來一把圈椅,用錦被和靠枕鋪墊好,把老太君放到上面。
他和秦天,父子倆,一人擡一邊。就這樣,擡着老太君出了門。
大門外,以金墩和鐵影爲首的衆人,分列兩旁,全都在肅穆的等待。
看到老太君出門,他們激動之下,一起下跪。
“請老太君保重!”
“望老太君千秋!”
悲壯的聲音在諾大的秦家大院迴盪着。
這座古樸宏偉的大院,卻顯得靜寂而蒼涼。
秦天說不上內心是什麼感覺,看着眼前這座陌生又熟悉的大院,看着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老太太。
他本應複雜的心情,竟然離奇的,有些平靜。就像是洶涌了一夜的海浪,在太陽昇起的時候,像是沉睡的嬰兒。
他和父親擡着奶奶,來到了宗廟。
兩扇厚重的大門被推開,裏面,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一股陰森之氣。
秦麒和秦天,小心翼翼的把老太君放下,低聲道:“娘,宗廟到了。”
老太君終於睜開了眼睛。方纔,在寢宮看重孫子秦藍的時候,她滿眼的神光。
此刻,則是九幽之光。
深陷的眼窩裏,一雙蒼老的眼珠子,彷彿幽靈,在打量着這個世界。
“娘,您是要給列祖列宗上香嗎?”
“孩兒代勞吧。”看到老太君的目光,落在香案之上,秦麒低聲說道。
老太君點了點頭。她彷彿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秦麒急忙過去,恭恭敬敬的點上了三炷香。
老太君嚥了口唾沫,低聲道:“跪下!”
“你們爺倆,替我跪下!”
秦麒急忙在祖宗雕像前下跪,並且招呼秦天。
秦天有些猶豫。他原本在內心已經做好打算,不再認老秦家的祖宗。
現在看着這些雕像,感覺有些彆扭。
“你幹什麼?”
“還覺得我老太婆對不起你嗎?”
“逆子逆孫!還嫌不夠惹我生氣嗎?”老太君勃然大怒,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突然看着秦天大吼。
秦天嚇了一跳,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被老太君呵斥的光景。不過反應過來,他眼睛一瞪,就要反駁。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
你休想再像從前那樣對我!
“逆子,還不快跪下!”幸虧,旁邊的秦麒衝上來,硬生生把秦天按了下去。
不過,他仍舊是滿臉倔強的看着老太君。
老太君臉上那一瞬間綻放的氣象,緩緩消退,似乎是自嘲的道:“都是命啊。”
“逆子逆孫惹我生氣,想不到臨了臨了,給我送終的,還是你們父子。”
“唉。”
這一聲嘆息,在幽森的宗廟內響起,彷彿神靈在冥冥之中的輕嘆。
這一聲嘆息,彷彿讓時光迴轉,老太君目光緩緩掃視,開始回憶起了崢嶸的一生。
她看着最末尾一尊沒有臉的雕像,低聲道:“秦望祖啊秦望祖,我18歲,你娶我進門。當時你說喜歡我,會讓我一輩子做最好的生活。”
“想不到啊,你竟然給姑奶奶我挖了這麼大一個坑。”
“你一走了之,可苦了老孃嘍!”
她喃喃的絮叨着,蒼老的麪皮上,甚至出現了紅暈。昏黃的眼珠裏,也有了幾分少女懷春的光彩。
“現在,我要走了。”
“以前,我還盼着你能回來,咱們有生之年再見一面,現在,不重要了。”
“你死也好,活也罷,我董霜君不欠你了。”
說着,她突然提高了聲音。
“你們秦家的列祖列宗聽着,我董霜君,不欠你們老秦家的了!”
“現在,我就把老秦家的位置,還給你們老秦家的子孫。”
“秦天,你給我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老秦家的家主!”
“不管多少的困苦磨難,你都不能放棄,你要帶領老秦家一直走下去。”
“走出輝煌,走上大道。”
“你,聽明白了嗎?如果聽明白了,就當着列祖列宗的面,起個誓吧。”
秦天喫驚的瞪大了眼睛。他想不到,老太君竟然在這裏,突然宣佈他爲家主。
反應過來,他不由得怒火中燒。
這個老太君,一輩子以爲可以掌控一切,包括別人的命運。
現在她都油盡燈枯了,還要勉強自己嗎?
一種叛逆之心,讓他想要站起。
“天兒,三思啊!”
秦天原本是雙膝跪地,剛剛擡起一條腿,旁邊的秦麒,僅僅抓住了他的胳膊,眼中帶着祈求。
秦天咬牙道:“我說過,不做這個家主!”
“你們以前容不下我,趕我出家族的時候,怎麼沒想到今日?”
“現在,我該走了。”
他硬下心來,掙脫父親的手,執着的朝外面走去。
母親的死,年幼時種種迫害和排擠,在他的心中,已經形成了一個死結。
一時之間,無法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