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懸崖上黑煙滾滾, 石頭被燒得開裂,空氣中瀰漫着皮革燃燒後嗆人的氣味。
長長的警車在山道上排成行,紅藍警燈照亮了天際。特警、刑警、救生員、森林公安無數制服匆匆來去, 狼眼手電的光束在山崖下交錯晃動。
“第二區域沒有”
“第三搜救區也沒發現掉落痕跡”
“向下深入十米, 搜救面積向橙色範圍擴大, 不要放棄”
指揮車遙遙停下,呂局連大衣都來不及裹, 便在幾名現場指揮員的簇擁下匆匆走來,劈頭蓋臉沙啞問:“怎麼樣了”
“不好。”餘隊被人左右扶着, 不知是凍得還是累得, 只見滿眼眶通紅:“兩個人都摔下去了, 聞劭不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應該是也跳了崖。搜救隊已經覆蓋了整個紅色重點區,目前還沒任何發現。”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有破碎人體組織嗎”
餘隊臉頰猛地一抽,連身後趕來的魏副局都聞聲變色,不遠處一擁而上的刑偵支隊好幾個人同時軟了下去。
但呂局卻緊盯着餘隊,眯成縫的老眼有種堅冰般的鎮定。
“目前也沒有。”餘隊艱難地頓了頓, 說:“一旦有發現, 救生人員會立刻裝袋送上來,讓我們做辨認。”
呂局點點頭,望向腳下。
黑不見底的山澗躥出陣陣寒風, 像是大地上通往地獄的裂縫, 隱約聽見陰風涌動時淒厲的哭號。
“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 盡最大的努力。”呂局緩緩道,“通知嚴峫的父母和楊媚,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嚴隊”
“嚴隊你在哪”
“江隊”
“救援來了,堅持住聽到請回答”
喊聲和喧囂漸漸向下移動,被北風捲起,一呼而散,漸漸消失在遠方。
昏沉,劇痛。
就像無數生鏽的鋸子來回拉扯大腦,嚴峫慢慢睜開眼睛,視線卻彷彿蒙着磨砂紙一樣模糊。半晌他終於慢慢對準聚焦,四肢百骸的疼痛漸漸爬回神經末梢,卻連叫都叫不出來,滿口裏凝固的鐵腥。
“江停呢”他精疲力盡地想。
然後他才遲鈍地意識到:“啊,我竟然沒死”
頭頂是無數茂密的樹叢生長在懸崖兩側,將峭壁連成了一線天。嚴峫竭力動了動手臂,聽覺總算稍微恢復些許,聽見不遠處傳來湍急的嘩嘩流水聲,而身下的地面柔軟冰涼溼潤。
是河灘。
無數橫向生長的樹枝與河流救了他的命。
“”嚴峫竭力試圖撐起上半身:“江”
“別動。”
那兩個字虛弱嘶啞到幾乎難以辨認,但嚴峫瞬間就認出了是誰他喘息着一扭頭,果然是江停,他還活着
剎那間嚴峫神經就像過了電,喜悅的電流從上而下洗遍了全身。
江停整個人蜷縮在他臂彎裏,側臉枕在他頸窩間,膝蓋屈在胸前;他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似乎連擡臉的力氣都沒有,河水粼粼反射出千萬點波光,映着他青白透明的小半邊側頰,溼潤的黑髮落在沙地上。
“你怎麼樣,江停”嚴峫被打了一劑強心針,咬牙翻身抱住了他,觸手只覺體溫低得驚人:“你的衣服呢”
這話剛出口他立刻感覺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愕然愣住。
他脖頸和胸口鼓鼓囊囊裹滿了織物,是江停的衝鋒衣和保暖服
“胡鬧你他媽個混賬”嚴峫登時暴怒,立刻伸手脫衣服。但緊接着他聽見江停發出極其虛弱的阻止,儘管輕得幾近耳語:“沒用了”
“你說什麼我們能活下去的”
江停搖搖頭,然後側着臉向上示意,這麼細微的動作卻似乎耗盡了他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力氣,“你知道我們是怎麼掉下來的嗎”
嚴峫往上一看。
層層疊疊自然生長的植被蓋住了巖壁,近地面十來米都是佈滿了亂石的四五十度斜坡,再往上幾乎就是垂直的刀削斧鑿。
“我們撞上了很多樹,從上面翻下來直到摔進河裏。這兒是下游,從時間算,離爆炸點大概有好幾里路了。”
嚴峫愕然道:“你把我拖上岸的”
河水不會形成漲潮把他們推上河灘,只會把他們淹死。在高達數十米險死還生的墜落過程後,江停到底經歷了怎樣艱苦卓絕的掙扎,纔在湍急的流水中推着他爬上岸
江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可能是沒力氣,“救援可能救援到不了這裏。你休息一會,等天亮後你往上游走,很快就能”
嚴峫粗暴把衣物塞進他脖頸:“你給我閉嘴再說話揍你了”
“你這樣是浪費,你這樣我們都會”
“你懂個屁閉嘴”
江停垂着眼睫,脣角似乎露出一絲傷感的紋路:“可是我不行了,嚴峫。”
頓了頓他說:“我已經看不見了。”
嚴峫轟地一炸,炸得他眼前發黑,大腦空白,久久回不過神。
“什麼”他茫然道,“什麼看不見了怎麼會看不見呢什麼意思”
江停摸索着把手伸到嚴峫胸前,抱住他另一側肩膀,把臉完全埋在那尚帶着暖意的結實頸窩裏。那是個全身心都完全依賴甚至是依附的姿態,可能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麼做。
就算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也能清楚感覺到那顆熟悉的心臟在耳邊跳動,一下下衝擊着耳膜。
“我不知道,可能是撞到了頭。沒什麼的,嚴峫沒什麼的,人都有這個時候,別哭。”
嚴峫發着抖,翻身用自己的外套裹住江停,把他緊緊抱在自己懷裏。
“別哭,”江停斷斷續續說,“我很累了,稍微睡會兒別這樣,我一點也不冷,挺暖和的。你父母是好人,我對不起他們,楊媚被我拖累了,老大不小的”
嚴峫咬牙按着他後腦,把他的頭窩進自己懷抱中,不斷親吻頭頂上帶着河水味道的溼漉漉的黑髮。
但河水怎麼會這麼鹹澀呢,他恍惚地想。
真是太鹹了。
江停眼簾微合,瞳孔渙散無光,眼底卻似乎帶着徹底的放鬆和滿足。他只能維持這個姿勢了,即便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那張側臉的輪廓和五官的細節都挑不出任何瑕疵來,就像浸滿了水的白瓷;他的嘴脣泛着灰白,然而那也是很柔軟的,小聲說話時每一下闔動都緊貼在嚴峫胸前的肌膚上。
“挺好的,最後咱倆還在一起,再陪我聊聊天吧出去後你想幹什麼呢這回總該升職了吧,要不就回家繼承煤礦,你爹媽一定會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