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興業說着說着激動起來,嚴峫趕緊熄了煙,息事寧人地拍拍他的肩:“知道這年頭賺錢不容易,請相信我們警察”
“您說做人怎麼能那樣別說兩個億了,我能掏二十萬出來都難而且我憑什麼幫他家湊贖金,誰知道他家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纔會招來綁匪,還連累了我侄女”
胖子大概也是精神緊張到了一定程度,那罵人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止不住了。嚴峫邊客套安慰,邊摸出手機想看看市局有沒有傳來最新情況,突然只聽門被輕輕叩了兩下。
他一擡頭,只見江停正站在了門框邊,單手插在褲袋裏,臉上帶着口罩,只露出一雙烏黑冷靜的眼睛:
“綁匪來電話了,指名要警方來接。”
嚴峫微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三言兩語擺脫了正準備破口大罵的汪興業,喝令民警過來照顧好被綁者家屬的情緒,隨即起身衝出了廚房。
“我苦命的曉奇啊媽媽怎麼辦,怎麼辦啊”
老遠就只聽指揮車邊傳來申父絕望的咆哮和申母聲嘶力竭的痛哭,譚爽他們幾個學生縮在農家樂大院門口,也嚶嚶嚶地抱着哭成了一團。
“誰讓他們都擠在這的”嚴峫一見這場景就邪火上頭,拽了個刑警低聲呵斥:“把未成年人帶走指揮車附近別讓那麼多人圍着”緊接着大步衝上了指揮車。
市局緊急調派過來的技偵和談判專家正戴着耳麥坐在車上,各個面色如臨大敵。高盼青早就涼透了的盒飯剛喫兩口,電話一響就全潑在了指揮車座位上,但此時也顧不得了,凝重地拿着手機:“隊長,找你的。”
他刻意沒叫出嚴峫的姓。
嚴峫接來一看,這是申父的手機,屏幕赫然顯示着通話中。
這個手機早已被市公安局技偵處實時同步,上百公里之外,黃興他們正爭分奪秒地嘗試各種方法進行破解和定位,在茫茫數據海洋中竭盡所能,試圖尋找那一絲渺茫的希望。
談判專家對嚴峫無聲地做了個幾個口型:拖延時間
嚴峫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隨即打開揚聲器,沉聲道:
“我是市公安局刑偵副支隊長嚴峫,你想幹什麼”
他就這麼直接報名字了
話音未落高盼青就無聲地狠狠“操”了一聲,用口型怒道:你他媽想死
嚴峫擡手止住了他,那是個極其果斷甚至嚴厲的手勢。
“兩個億。”揚聲器中那邊傳來呆板無情的電子音,問:“準備得怎麼樣了”
嚴峫望向談判專家,老教授邊分神盯着技偵,邊對他點了點頭。
“錢不是問題,但我要先知道人質的安危。”嚴峫頓了頓,口氣非常強硬:“兩個億的贖金人質家屬根本掏不起,即便要湊也肯定是省裏甚至部裏報批。要是你已經把人質撕票了,國家白出兩個億,到時候即便你們跑到天涯海角,公安部的天羅地網都不會放過你”
申母發出一聲尖銳的吸氣。
幾名刑警立刻擁上,什麼都顧不了了,把眼見要開始發瘋的家屬捂着嘴強行拖了下去。
電子音輕輕一聲,似乎是個嘲弄的輕笑,說:“我就在這,來抓啊,我等你。”
“抓了你還怎麼拿錢”
“拿不到錢,你們就別想要這個小孩的命了”
這個小孩。
聽到這四個字的瞬間所有人眼皮都一跳,嚴峫幾乎脫口而出:“還有一個女孩子呢你們勒索的對象是申家,能不能把另一個女孩子還回來”
電話那邊突然陷入了沉默。
嚴峫和談判專家四目相對,似乎連後者都沒了主意,只能打手勢示意他耐心等待。
三秒,五秒,十秒。
嚴峫感到汗珠隨着自己毛刺刺的鬢髮往下,劃過臉頰,匯聚在下頷,引發一陣微妙的刺癢。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移目光望向車外,江停正站在車門邊,沒有看他,也沒有看任何人,半閉雙眼微側着頭。
剎那間江停的側影讓嚴峫產生了一種感覺,彷彿他正捕捉空氣中某種微渺的震動,或者說揚聲器中綁匪那邊的聲音某種所有人都沒聽見,或沒注意到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聲波。
不知爲何他這種獨自隔絕又清醒的姿態,竟然讓嚴峫奇異地升起了一絲安定感。
“那個小崽子運氣不好,綁了就綁了。”突然陰森森的電子音再次傳來,帶着心狠手辣的蠻橫:“你們想不花錢就饒回來一個做夢”
談判專家猛打手勢,那意思嚴峫立刻懂了:“準備兩億現金需要時間我們願意給你提供交通工具和不連號的鈔票,但在明天傍晚八點零九之前不可能做到你必須把時間放寬到”
談判專家連打幾個數字,嚴峫緊緊盯着他的手,對電話吼道:“起碼三天後的晚上十二點,我們這邊的現金才能”
“距離行刑時間,”手機那邊傳來的電子音冷冰冰打斷了他,不帶任何聲調起伏:“二十九個小時。”
“最早也要三天後的晚上”
通話結束。
嚴峫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同時看向電腦屏幕,右上角的時間正無聲無息變成15:09p
車廂內一片可怕的安靜。
行刑時間,明晚8點09分。
“我”嚴峫想摔手機,千鈞一髮之際硬生生剋制住了,手背青筋直突地輕輕把手機放回了桌面上。
談判專家滿面凝重地對技偵使了個眼色,技偵會意,立刻打電話給市局黃主任詢問定位結果。
嚴峫吸了口氣強行鎮定下來,掏出煙來點着,狠狠抽了一大口,呼地全吐了出去。嫋嫋白霧中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俊美的面容繃得棱角分明,再睜開時已經恢復成了往日裏那個精明強悍,無所畏懼的刑偵副支隊長。
“還有時間。”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告訴技偵加緊偵查申曉奇的租車公司,抽人去林業局協助追查白尾海雕這條線,另外以天縱山爲關鍵詞對人質父母家屬、親戚朋友、學校老師同學、瀏覽器搜索記錄等進行全方位篩查。我不相信這個旅遊地點是從天而降掉進申曉奇腦子裏的,不論是他還是步薇最先提出要來天縱山的想法,這兩個孩子一定被某種信息強烈影響過”
“是”
高盼青再顧不得喫飯了,跟着一羣刑警迅速奔了出去。
嚴峫三兩口抽完了煙,剛掐滅菸頭,突然後肩被人輕輕一拍。
“”他猝然回頭,只見江停不知何時鑽進了指揮車,正站在他身側,說:“錄音再給我聽一遍。”
“什麼”
“剛纔的綁匪電話,技偵應該有錄音吧。”江停說,“我剛纔突然有個不成熟的猜測。”
嚴峫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知道傳說中的江隊的刑偵能力,當即跟那位白髮蒼蒼的談判專家打好招呼,讓技偵調取錄音,帶着江停一起湊到了電腦前。
“兩個億,準備得怎麼樣了”
“我就在這,來抓啊拿不到錢你們就別想要這個小孩的命了想不花錢就饒回來一個做夢”
“距離行刑時間,二十九個小時。”
電流沙沙聲停止,錄音中斷了。
“怎麼樣”嚴峫低聲問。
江停沒回答,點了重播。
“想不花錢就饒回來一個做夢”
“距離行刑時間,二十九個小時。”
“兩個億,準備得怎麼樣了”
“哈。”
“非常古怪。”江停突然按下暫停,喃喃道。
嚴峫瞧着他:“哪裏怪”
兩人頭貼着頭湊在一處,嚴峫略偏過臉,正巧江停也望過來。兩人距離不過咫尺,連彼此的眼睫似乎都緊挨在一起,互相都能看見對方眼底疲倦的紅絲。
“綁匪好像是兩個人。”江停輕輕道,“或者說,他刻意在警方面前展現出了兩種截然相反的人物性格。”
嚴峫鋒利的眉頭又擰了起來:“嗯”
“你信任我麼” 江停突然問。
“”
幾秒鐘完全的靜寂,似乎連空氣都不流動了,指揮車外的喧囂越來越遙遠。
“我把你帶在身邊,不是因爲相信你,”嚴峫低沉道,“是希望能相信我自己。”
江停漂亮的眼珠注視着他,半晌才說:“那你聽着,我接下來的分析,可能會動搖市公安局的整個偵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