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局猝然擡頭:“扔了”
醫院。
“咳咳咳咳”
睡夢中突如其來的咳嗽讓江停驚醒,下一刻他的頭被人託了起來,溫水順着咽喉嚥下去,很快平息了痙攣的氣管。
江停微微睜開眼睛,病房裏關了燈,連綿整晚的大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藉着從玻璃窗外傾斜而入的月光,他皺了皺眉心,輕聲問:“嚴峫”
嚴峫靠在病牀邊,黑
暗中眼睛卻熠熠發亮,低頭在江停額角散發着血鏽味的紗布上親了親。
“你怎麼來了”
嚴峫沒有立刻回答,手臂穿過後頸勾着江停的肩膀,又往單人病牀上擠了擠。這個動作讓兩人更緊密地靠在一起之後,他才貼着江停耳邊小聲說:“剛吊完水,聽護士說你有點發燒,來看看你。”
夜裏看不清江停的表情,但互相依偎的近距離下,嚴峫還是能感覺到他脣角似乎浮現出了短暫的笑意。
“你救了我”
“不,”江停說,“我害了你。”
大概因爲他語調太過沉着篤定,嚴峫一時也想不到什麼話來反駁,過了會才佯作輕鬆地嘿了一聲:“你害我什麼了藥酒不是我自己要喝的,還是你摁着我硬灌進去的不成”
“你這麼說就”
“當然如果哪天你看上了別的小白臉,想要謀殺親夫,親手給我端來一杯毒酒,保不準我還真會因爲哀莫大於心死而乾脆一飲而盡,成全你跟那後來的姦夫哎喲會打人了”
江停活動了下一邊肩膀:“到底誰下的手,你自己心裏有猜測麼”
嚴峫沉思片刻,搖搖頭:“不好說。那瓶藥酒是我從自己家帶去市局的,一般就放在大辦公室的雜物櫃裏,除了我也沒別人用,最後一次用它大概是今年開春的時候,中間不清楚是否有其他人動過。至於生烏頭泡酒喝了會死這點我當然知道,但我確定那瓶藥酒用的是炮製烏頭,內服是不該有問題的。”
江停問:“酒瓶是什麼樣的存不存在有人往裏泡生烏頭的可能性”
嚴峫這個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人,蜷縮在半邊病牀上有點費勁,便側屈起一條腿搭在江停腿上,把他暖烘烘地摟在懷裏,說:“如果是生烏頭的話,往黃酒瓶那麼窄的口裏塞是挺費勁的,不僅很難做到隱蔽快速,而且容易在玻璃瓶周邊留下藥渣,成爲日後調查的證據。所以我比較傾向於下手的那個人溜進刑偵支隊辦公室,用一瓶泡着生烏頭的藥酒調換了我本來的那一瓶,反正從外觀看都黑乎乎的分不出來。”
說着他擰起了兩道烏黑的劍眉,一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發出鬍渣沙沙的聲響:
“這事如果能查監控,那肯定一下就水落石出了。但問題在於市局監控鏡頭只看走廊、樓梯、談話室,具有機密性質的業務支隊辦公室屬於燈下黑,不見得在監控範圍裏”
“嘶,”江停突然抽了口氣。
“怎麼了你”
江停思考得太入神,不留心歪過頭,額角受傷的地方蹭在了嚴峫下巴上,痛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嚴峫見狀立刻撐起上半身,撥開他的頭髮露出紗布,心裏有兩隻小爪子在抓似的酸楚,一疊聲問:“還疼嗎叫護士來看看會不會留疤啊”
江停不耐煩地:“你別亂動。”
嚴峫只穿一件短袖t恤,又低頭在紗布上親了一口,炙熱的身體不安分地貼着他:“我們家警花這回要破相了,怎麼辦吶”
然後他大概琢磨了一會,不知突然醒悟到了什麼,語氣帶上了微妙的滿意:“破相就破相吧,破相也挺好。”
江停無話可說,心想自己一個正常人,果然不能領悟到公安系統金馬影帝的內心世界。
嚴峫問:“破相了能嫁給我不”
“”江停反問:“你怎麼成天這麼恨嫁呢”
兩人一上一下,對視半晌,病房裏的黑夜寧靜無聲。少頃後嚴峫終於掌不住笑了起來,笑聲在胸腔裏沉悶而愉悅:“我說你就不懂了吧。”
江停:“”
“在動物世界裏,兩名雄性爲了爭奪雌性,往往會經歷非常殘酷的爭鬥和廝殺,有時甚至會以你死我活爲結局,這是自然界發展和生物進化刻在骨子裏的本能,至今寫在人類的dna裏。當然,我們人類是比較高級的靈長類動物,除了同性廝殺之外呢,往往也比較注重討好被爭奪的對象,以贏得被爭奪對象的首肯爲最終勝利。”
嚴峫上半身低傾,幾乎把江停摁在自己身下,戲謔地瞅着他:“所以如果沒有贏得首肯的話,哪怕把競爭對手活活弄死,都不能算取得了勝利,這就是我們現代社會的異性交往最高法則”
江停擡起那隻沒在輸液的手,笑着捂住眼睛。
嚴峫強行把他的手扒下來:“你在聽我說嗎有什麼感想”
“你這人簡直”
“有什麼感想嫁不嫁”
江停笑着不吭聲。
“嫁不嫁嗯說話啊”
江停想捂着眼睛不予理會,奈何手被嚴峫按着,兩人掙扎搖晃得病牀吱呀作響,那聲音聽得人既尷尬又心跳。鬧了好半天江停終於無計可施,放棄了:“嫁嫁嫁,我要是個女的一定嫁給你”
嚴峫不依不饒,手摸索往下:“那要不是呢”
“放手”
“要不是女的呢”
江停簡直無可奈何,半晌只能說:“不是女的只能你嫁我了,這樣也行”
嚴峫立馬一口答應,生怕他反悔似的:“行,我嫁”
江停撲哧沒忍住,笑罵道:“給老子滾蛋。”
嚴峫有點不甘心地還想做什麼,被江停從身上強行推了下去,只能遺憾地蜷縮起兩條長腿,側臥在病牀頭,嘴裏還含混不清地念叨着:“嫁妝要陪送多少你倒是給個數”
江停擡腳毫不客氣地踹了他一下,“喂。”
“還沒過門呢就開始家暴了怎麼”
“江陽縣襲警現場那枚九二式手槍發射的子彈是怎麼回事”
嚴峫肌肉一僵,好幾秒才慢慢放鬆下來,咬牙切齒擠出幾個字:“我就知道叛變革命的一定是馬翔”
江停冷冷道:“馬翔那兩招要是能瞞過我,他就能去公安大學講課了。到底怎麼回事”
嚴峫瞞也瞞不住,只能把從呂局那裏得到的信息,包括疑似槍手的犯罪嫌疑人神奇死在國道上、目前子彈還找不到匹配槍支等事和盤托出,又翻身從病牀頭摸到自己的手機,當着江停的面打開出相冊:“就是這顆子彈,喏。幸虧彈頭卡在大切車後座裏,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哈。”
江停瞥了幾眼,突然坐起身,拿過了手機。
“怎麼”
話音剛落啪地一聲,江停擰開了燈,眉心鎖出一條深深的細紋。
嚴峫察覺有異,不由自主坐直,只見江停緊盯着相冊裏的一張圖片,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圖片非常清晰,是彈殼底部的金屬刻字和銀色底火盃。
嚴峫語調有點變了:“怎麼了江停”
“”江停眼神閃動,不知道在觀察什麼。足足過了半支菸工夫,他才把手機還給嚴峫,沉聲道:“我這次去恭州”
嚴峫太陽穴當即一跳。
“說是掃墓,其實是爲了印證我在胡偉勝製毒一案中,對於那包新型芬太尼化合物的某些推測如果你有印象的話,我們從胡偉勝天台上搜到這包毒品後,就被阿杰現身劫走了。而我從恭州回來後找你,是因爲成功證實了這些推測,所以想把整個線索都告訴你。”
江停伸手掐了掐自己的鼻根,冷靜的側臉輪廓映着檯燈,似乎在斟酌語言。
少頃他伸手指指嚴峫懷裏那手機,沉聲道:“我見過這發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