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杊始終還是沒說一句話,邱水卻忽然倒了下去,趴在了桌上。忘杊坐了半晌,抱起邱水放在了牀榻上。
他剛剛轉身要走,身後已經躺下的邱水卻抓住了他的衣袖。忘杊一時之間脫力般的坐在了牀沿上。
溫軟的身子就這樣貼上了他的後背,邱水從後抱着忘杊,緩緩道:“能多抱我一會兒嗎?別這麼快把我放下。”
忘杊僵直着後背,一動不動。
邱水在他身後,頭埋在他發間,聲音朦朧:“你知道我爲什麼覺得你像神仙嗎?除開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樣驚爲天人,更多的是,你無慾無求清心寡慾的像個斷了凡塵的仙人。我已是將死之人了,你還要瞞我嗎?”
“我是不是神仙有那麼重要嗎?”忘杊聲音微微發啞,不知是方纔的酒灼了喉,還是他沉默太久了。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當真無慾無求?”邱水放開他,強迫他轉過身來。
忘杊低垂着眉睫,一點也不擡眼看邱水那雙多情的眸子。“你不是神仙。”邱水突然笑了起來。
忘杊這才擡眼疑惑地望着她。邱水笑道:“你若當真清心寡慾,方纔爲何不看我?你若看我,我不信你眼中無我。”
忘杊一時之間竟失了言語,自己彷彿是在逃避。他看見邱水的剪水清瞳中清晰的倒映着的微微失神的自己。
“你喝醉了。”忘杊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定定的看着邱水,正要站起身。
邱水按住他的肩膀:“我沒醉,我清醒得很。反正我也活不久了,爲什麼不能順從本心愛一回呢?”
邱水看起來確實很清醒,她接着道:“我愛你,那是我的事,我不能讓自己這樣短如蜉蝣的一生抱憾而終。”
忘杊忽然就心軟了,他有過無數次這樣的瞬間,他想拼盡一切去保住邱水的性命,但都在他恢復理智的時候被扼殺了。
他就在這一年間反反覆覆的,萌生這樣的想法再自我否決。
就在他心軟的這片刻,邱水在他耳邊說:“你會永遠記得我的,對吧?”她溫軟的脣就這樣覆了上來,忘杊剎那間大腦一片空白。
兩人相處的過往如走馬燈似的涌入他的腦海,他的理智剎那間崩了線,他一時慶幸自己是蓬萊鶴仙,又一時希望自己是個凡夫俗子。
他要救她,他又想和她同生共死。這樣的想法其實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紮根在他的腦海深處,一直被他的理智死死壓抑着。
她不會死的,他會找到她轉世的魂魄,那也不算破了六界的規矩。
今生緣便可來生再續,他會永遠記得她,直到找到她。
邱水脣齒間滿是佳釀的餘味,直讓忘杊也墜入了醉生夢死的情網。
是緣是劫都不重要了,忘杊從這一刻起便認定了此後生生世世都會記着她,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尋到她,哪怕一次次被遺忘,再相識再看着她死去。
這個想法吞噬了他的猶豫和理智,在他心中紮了根……
天門山是中原有名的高山,地勢險峻,高聳入雲。傳言其頂峯直通天門,便得名“天門山”。
每年秋日有不少文人旅客來此登高賞菊。忘杊同邱水隨着前來賞菊的衆人沿山路而上,到了最適宜賞菊的山腰處,此處設有賞菊亭以便於遊人歇息品茶飲酒。
“哎,沒想到這裏的菊花都被遊人採去做茶了,實在可惜。”邱水神情隱隱落寞。
山腰處遊人如織,菊花也是七零八落,早已被人跡糟踐的不成景色。忘杊見邱水這般,一言不發的拉起邱水走到人煙稀少的偏僻處。
不待邱水伸手,他就將邱水攔腰抱起,凌空而起。山風頗有些微寒,忘杊抱着邱水飛身在山川之間,不出片刻便到了雲霧繚繞的高峯中。
已經落地了邱水還是沒有放開忘杊,她雙手搭在忘杊脖頸上,踮起腳站着,笑意盈盈的說:“原來輕功竟有這麼厲害!忘杊你真好~”說罷,在忘杊側臉上飛快的親了一下,快步跑開。
忘杊好像自從昨晚心軟下來,面對她便再也硬不起心腸,什麼理智什麼仙律全都不值一提。
邱水蹲在花叢前,回眸杏目圓睜滿是好奇的問:“這也是菊花嗎?”
忘杊走上前也蹲下來細看,花叢中盛開的小黃花狀如雛菊,花瓣金黃,花蕊棕色。看起來不似金菊,更像是向陽而生的小葵花。
忘杊看了一眼身旁的邱水,這花與她是如此相似。生長於極高的冰峯峭崖中,仍欣欣向陽。
“這是高山雪菊,採高山之靈氣,集天地之精華,耐酷寒之磨礪,經冰雪之純化,是難得的藥材。”
“哇,我還是第一次見。”忘杊伸手採下兩朵,遞給邱水:“這個更適合你。”
邱水怔怔的看着平時冷若寒霜的忘杊,眼底映照出金黃的花影撒滿了溫情的光,就這樣雙眸似水的望着她。
這是第一次邱水在對視中先移開目光,她飛快的接過花按在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上。
邱水把花別在了發間,她站在峭崖之上,山澗中雲霧繚繞似仙境一般,如夢如幻。山風吹起她的頭髮和裙襬。
她回頭對忘杊笑:“這裏景色真美啊。”忘杊的心沒由來的一悸,邱水今天一身白色的長裙,在呼嘯的山風中衣袂翻飛,彷彿下一秒就要展翅高飛的蝶。
忘杊快步上前把她擁進懷裏,她的身體單薄的好像怎麼用力都抱不住。
“九九重陽,九九久久,答應我你要久久的記着我,久久的念着我……那我便不算死,我可以在你心裏永遠活着。”
忘杊瞳孔驟縮,一瞬想要抱緊她卻好像失了力,他忽然被推開。
“看這漫山雪菊,多適合埋骨之地啊。”話音極快的消散在風中。
邱水笑着的面容忽然消失只閃過稍縱即逝的白色裙襬,她就這樣向幽不見底的山澗深深墜去,墮進了一片雲霧之中。
忘杊驟然一驚,片刻沒有猶豫亦縱身一躍,雲霧和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邱水長髮散開在風中舞着,不知怎麼這樣的風也沒能吹落她發間的雪菊,金黃的花瓣卻四散飛落,悠悠的飄在了風裏。
她仍在笑着,眼裏卻噙滿了淚。忘杊從沒有這樣強烈的要她生的渴望,他一把抓住邱水緊緊抱在懷裏,逆風而上縱身飛起。
“邱水,邱水……”忘杊好像這一次便把相識以來沒叫過她的次數全補上了,他喃喃的叫着邱水的名字。
“你果然……是神仙吧。”邱水躺在他懷裏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