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凍土覆蓋的古老遺蹟,昏暗如夜。
嵌入牆壁的古老水晶照耀四方,風蝕地板的廣場當中,諸位神啓、傳承戰旌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格馬靜靜地躺在臺階最下方。
黑色的血液向四周擴散,陰森可怖,只有當它被人羣縫隙中的燭火或者水晶散發出的光芒照到時纔會變成耀眼的殷紅色。
哪怕是見多識廣的戰旌們,也還沒有辦法處理剛纔發生的事情。
半天前格馬還是北山聯盟剛剛繼承位置的領導者,享受着衆人包圍的榮譽,可就在剛纔,他被人硬生生打死在了帕洛圖斯比最神聖古老的儀式當中。
【你闖進了戰旌們的集會,以弗倫岡鐸爲首的部落領袖,正緊盯着你。】
肯恩砍死他的動作每下都傾盡全力。
誰都沒有勇氣開口阻攔。
戰旌們見證了這個年輕人藏在體內的怒火,被那股熱切和釋放帶得失神,以至於誰都沒有留意到格馬就究竟是在他第幾次舉起斧頭的時失去生命的。
艾隆出現在廣場角落時,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
他甚至聽見最末端的幾個維拉人,正在討論着局勢:“真不敢相信,我們就這樣看着南疆人當衆處決一位同胞。”
“格馬是叛徒,罪有應得。”
“但這是帕洛圖斯比,輪不到南疆人來裁定私刑,即便是正式宣戰也讓我難以接受。”
……
騷動在格馬死後的第十個呼吸起開始出現。
戰旌們紛紛擴散開,將肯恩孤立在臺階和廣場的交界處,遠離他藉由水晶投射下來的影子,同時也將殘破的巨型大門關閉合攏。
六隻塔坷栓着整齊的真皮座鞍,搬動兩片高數十米的石頭,直到連一個拳頭的縫隙都不剩爲止。
仇恨本能和長久以來的偏見指引着衆人將注意力放在肯恩身上,當這個年輕人從復仇的嗜血裏緩緩擡起頭的時候,審判的號角響起,鑿刻着圖印的武器已經握在觀衆手中。
“我請求把他當做開戰的信號。”北方兩姊妹其中的一個說道。
“砍掉頭顱。”另一個人附和。
肯恩望着周圍虎視眈眈的陌生人,心中升起荒謬,失望流淌全身,直到戰斧上面的手指緩緩回收到極致。
“肅靜,傳統,他是冬母的神啓。”
巫祭們是北境舊約最忠誠的捍衛者,敲擊着昂貴古老的法杖,將大廳裏重新燃起的躁動又按下。
“看看這張臉吧,我們當中不應該有一個……”
“有什麼?”肯恩偏過頭,用帶有寒光的眼睛扼住發言者的舌頭。“有一個異類?恕我冒犯,我顯然不是在座衆人裏最奇怪的。”
飄在空中的卡吉索族和擁有少數部落特徵的畢和盎都看向了他。
發言者似乎有點惱怒,呵斥道:“把嘴閉上,你沒有資格說話,狡猾的南疆人,我們會知道你潛入帕洛圖斯比究竟是何居心!”
“他當然有資格說話。”霍叟說。
古老水晶的亮光旁,流淌着詹澤雷斯部落首領溢散的能量,強大的魔法影響了周圍的禁忌。
觀衆們一片譁然。
北境戰旌當中其實並非都是古董,有些部落本就依靠着中立營地發展壯大,也接觸和結交過很多坦蕩善良的南疆冒險家,甚至有人會在獵季僱傭賞金獵人。
野獸血骨、冰原礦材,毛皮製品……
這些都是帕洛圖斯比對外貿易的主要商品,經過多年的磨合接觸,也有很多南疆來客得到了部落的友誼甚至尊敬。
架不住南疆王國明裏暗裏都沒有放棄過侵略北境,所以那種仇視情緒根深蒂固。
有些戰旌對於殺掉肯恩持懷疑態度,他們沒有參與包圍,卻也沒有主動發聲,直到霍叟開口爲這個南疆年輕人說話,才讓這種情緒浮出水面。
那位強壯的詠霜執劍者居高臨下:
“既然是審判,他就有辯駁的機會,我們並不是憐憫南疆來的陌生人,而是在尊重一個傳統,尊重事實和內心的選擇。”
“你在分裂這片土地。”弗倫岡鐸同樣從臺階上移動。
他像是升起的雄峯,獸性和肉眼可見的暗紅色氣浪在廣場四周肆虐,冰霜在高臺周圍的地磚縫隙裏面延伸,而頭頂和另外的角落裏則殘留着湛藍色的霧靄。
“三種力量?”艾隆喃喃地脫口而出。
他感覺到殺氣從周圍傳來,顯然那些聽見這句話的觀衆都在介懷,認爲南疆人不配跟其餘兩位扛起帕洛圖斯比的戰旌相提並論。
艾隆愣愣地向後退,直到撞在一片鋼鐵護胸上。
剛纔那些在甬道里面被他忽視的部落領騎,此時都用不太舒服的眼神瞥着他,就好像自己的同伴裏面出現個居心叵測的異類。
丹從影子裏出現,單手捂住艾隆的嘴巴,將他拉進了側面的縫隙。
……
肯恩站在兩位戰旌的氣浪裏,卻冷靜得可怕。
霍叟沒有迴避弗倫岡鐸的挑釁,直到身旁的衆人,尤其是卡吉索族的長者朝着廣場中央釋放了帶有安撫作用的垂魂魔法。
“我們要跟南疆人開戰……”
弗倫岡鐸用火山迴響般的低沉嗓音質問年輕人。
“爲什麼?”肯恩反駁。
“這是積壓已久的世仇,但我更在意你究竟站在哪邊?”弗倫岡鐸的獸瞳像刀子,能夠劃開胸膛看見真實的心跳。“你忠於血脈,還是忠於北境?”
肯恩語氣堅定:“我站在我自己這邊。”
“別耍滑頭,小東西!”
身穿荊棘甲的亂刃氏族向他嘶吼,卻只得到了一個冰冷的眼神作爲迴應。
“你好像一心求死。”霍叟笑着說。
“我來此是給錫蒂·艾薩妮報仇的,”肯恩絲毫沒有怯懦,即便站在好幾道殺意當中,聲音依舊響亮堅定。“我只忠誠於我自己,保護我想保護的人,戰勝我需要去戰勝的對手。”
他盯着弗倫岡鐸的眼睛,視線越過獸人嘴巴旁邊突出且缺損的獠牙。
“如果有南疆王國敢涉足我的村莊,踩壞田地便要留下財富,毀壞牧羣就得交出戰馬,而如果桑頓卡亞的子民留下任何一滴無辜的血液,我就會用自己的斧頭給他們找回來。”
觀衆裏面傳來好幾個截然不同的笑聲。
有些是帶着懷疑在冷嘲熱諷,有些則是真心在爲這番發言動容。“嘴巴真厲害,年輕人。”
肯恩眉頭間的皺紋並沒有因此舒展,相反,他帶着失望和憐憫掃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