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灰貓細雨中的腳印,就像追着一枚無限延綿的線團,陸澄在走馬燈般變幻的場景裏穿梭,就像經過一座又一座片廠的攝影棚。
他們由淺到深,一層又一層地下降。
每下一層,場景的年代也越加的久遠,從如今泰西洋樓林立的西區,到遍是小橋流水的農田。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同樣的幻海西區,短短几十年經歷了城市化的滄桑鉅變,過去的人、物、事已經不可追回,層層疊疊地堆在陸澄迷宮般的記憶裏。
表層的記憶是幻海的現在,也是陸澄的今日;深層的記憶是幻海的過去,也是陸澄的童年。
陸澄再次象徵性地向那通往司命殿幻境的石橋水下,扔下過橋的一泉銅錢。
那羣水怪放行,貓和他來到司命殿對面,那座陸澄失憶之後才浮現出來的“伏魔大殿”。
這個世界所有時間線的陸澄的記憶都在這裏收束,並且被封印。
本來封印那個伏魔大殿最外層門戶的B級萬泉金鎖已經在陸澄獲得“鑑寶C”時被他的百口契刀破壞,陸澄推開大殿的朱門而入。
他的“鑑寶C”禁忌知識化成的黑風,已經被陸澄完全吸收。
如今的大殿裏只有一座高約六尺,石龜背馱的石碑。碑前都是天書文字,碑後是“魔星及時雨鎮壓於此”九個大字。
哪怕陸澄的金錯刀也不能抵消這個封印裝置的靈光,他也不想再投入自己的靈光貨幣儲備,扔進這個無底洞。
灰貓判官個子太矮,讓陸澄抱起它接近碑文,“審判B·明鏡”再次發動。
一個判官要明察事物的是非曲直才能做出公正的裁決,貓的“審判”能看破登名白帝錄鬼簿的陸澄虛實,也能看破貓見聞裏的同類型寶物。
不久,灰貓給出了陸澄答案,
“這是‘石碑’形式的刀筆‘妙筆A’封印。
——你們‘商人’有‘交易’和‘借貸’的契約,而‘刀筆’有‘審判’的律令能力,還有用‘妙筆’講故事能力。
有一個A級刀筆用‘妙筆A’給你講了一個‘你是普通咖啡館老闆’的故事,作爲你的表層意識,而把你的調查員記憶用精神世界石碑的形式封印。
大殿外層的鎖只要你有跨過B級門檻的‘鑰匙’,就能解封;
這塊石碑,需要你持有跨過A級門檻的‘鑰匙’,才能解封。
這是那個A級刀筆和你簽訂契約時,你們兩人共同的約定。
——刀筆不是巫師,無法不經過你本人同意,強行修改你的記憶;
刀筆只能寫故事、講故事來讓你相信。
你曾經選擇相信他寫的故事,於是就成爲了一個普通人。”
唯有同行最瞭解同行,灰貓判官提供了陸澄一個至關重要的線索。
陸澄意識到一個長久以來熟視無睹的問題。
——林洋只是一個暴力系的A級獵人,她本人可以無數次地打敗自己的身體,讓自己一度達到臨界點的白帝舍利失活;但理論上,林洋的確並沒有封印自己的記憶的能力。
封印自己記憶的只能是林洋的幫手,她可以信賴,可以坦承陸澄和她是親生姐弟的祕密的幫手。因爲親手封印陸澄記憶之人,必定會接觸到陸澄和她,還有“智多星”之間的關係。否則哪可以推心置腹。
而且,唯有一個實力A級的精神操作者,可以把過去的澄江這樣強大的A級商人洗得如同一張白紙。
就像灰貓確認的,那個林洋的幫手是一個A級刀筆。
這個世界仍然在活躍的A級調查員,從官方到民間不會超過三百個,都是人類的精英。散佈在世界各地,能聚集起來的機會寥寥無幾。
而林洋從擊敗陸澄到封印陸澄的記憶,時間十分倉促,她根本來不及從其他地方另外召集一個可靠的A級刀筆的。
如此苛刻的條件之下,那個A級刀筆的人選已經很明確了。
陸澄的腦海裏隱約浮現出一個老者的身影,那一個始終在導引自己行動的卿雲圖書館老館長,也是A級澄江在過去十年緊密合作的幻海站情報科前科長。
“所以,如果我要破解這個石碑封印的知識和記憶,只需要拿回我的那把天寶金匱就行了。”
陸澄感慨道,
“真是太妙了,一個刀筆如果擁有‘辯才’,可以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一個刀筆如果擁有‘妙筆’,他講的故事可以改變人,改變歷史,改變世界。
一旦接受了他的故事,聽故事的人會從此改變人生
——而故事的本身,或者沒有邏輯漏洞,或者讓你在情感上無比信服。比起巫師純粹的洗腦,更不容易破解。”
他撫摸着石碑——他用一百口契刀,也就是相當於一口金錯刀,破開了大殿外的B級封印;那麼,破開A級封印,用天寶金匱就行了,那是什麼門都可以打開的鑰匙。
——最終,他還是面對林洋,因爲天寶金匱就在林洋手裏,而且她有兩把。
——那個設置石碑的老者的心思太過深沉難測了。
這個伏魔大殿需要陸澄不斷地恢復實力,每提升一個級數,才解鎖一部分,使得陸澄知道的東西和他恢復的能力剛好匹配。
而那個老者對每個階段陸澄說的每一個謊話,也是爲了那個階段的陸澄能夠走到他下一次說謊話的時候。
徐述之聲稱對林洋和陸澄的關係,對大橋之夜林洋對陸澄的處置一無所知,是上一個階段的謊言。
等陸澄再一次找到徐述之,他又會開發出什麼新的謊言?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徐述之纔會說出最後的真話呢?
——但陸澄也不得不再去詢問徐述之,哪怕陸澄要再聽一遍徐述之的謊言。
“你的事情,貓管不着;貓只要按時收到那本《錄鬼簿》。”
雖然這樣說着,灰貓的視線卻停留在“魔星及時雨”幾個字上,久久不能挪開。
陸澄問起灰貓有什麼意見。
——徐述之似乎和林洋存在着微妙的不同。
林洋決絕地要斷送陸澄的調查員生涯;
如果不能阻止陸澄重新開始調查員的道路,她也始終在警惕陸澄的成長,不允許陸澄越過某條線;
而徐述之雖然幾乎就是封印自己的記憶的那個人,但無論他的設置,還是他在陸澄周圍的出沒,卻都是在引導、在慫恿陸澄重新回來,只是每一步都在半遮半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