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堂裏一家人敘着舊,旁邊房裏的宦豐早就沉沉睡去,連黑豹也不知去向了。
李豫突然覺得無比輕鬆,一時竟有些興奮地睡不着了。他下了樓來到客房後的院子裏,坐在涼亭裏發着呆,突然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尋聲望去,原來竟是客棧的後門。
“誰啊?”李豫問道。突然想到和穆悠逛街後分開時他說過的話:晚上睡不着就到後面涼亭裏去坐坐,說不定會有驚喜哦。
驚喜?難道是……
李豫開了門,果然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他一把抱了上去,輕聲喚道:“皇叔!”
“豫兒!”李東昇也有些激動,重重地在他背後拍了幾掌,隨後把着他的雙肩道:“幾年沒見,都差點兒沒認出你來了。”
“呵呵,皇叔才叫我不敢認了。真沒想到以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現在居然會自己掙錢了。”
“哎,你覺得那清湯麪好喫嗎?”
“還不錯。”
“呵呵,那可是我親手煮的,給你的那碗裏多加了一勺肉湯。對你好吧?”
兩人來到涼亭,李豫笑着深深一揖手:“多謝皇叔另眼相待,豫兒感激不盡。”
“呵呵,都是太子了,還這麼貧嘴。”李東昇朝他又是輕輕一拳頭:“怎麼突然來襄州城了?”
“聖人命我去江陵暗訪,順道在這裏待一天,本來只准備找穆悠敘敘舊的,沒想到皇叔也在,真是意外之喜。”
“找穆悠?我都大半個月沒見到他了。”李東昇說着,有些生氣:“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忙什麼,沒準兒又偷偷摸摸下各縣去走訪了纔回來。”
“你們不是……天天都……在一起麼?”
李東昇笑道:“怎麼會?我都娶妻了,怎會天天陪着他。”
“真的?不知嬸嬸是誰?可以帶我去拜訪嗎?”
“呃……她……你嬸嬸臉皮薄,不愛見生人,再說,這天都黑了,也不方便。”
“不知嬸嬸叫什麼名字?”
“這個……不好意思啊,豫兒,我不能告訴你。她說了,要我保密的。”
“哦,好,那我就不問嬸嬸的事了。”李豫說着,突然話鋒一轉:“穆悠他的病沒事兒吧?”
“哦,沒事兒,就是脾胃失調而致的食滯之症,已經看過大夫了,說是不用湯藥,過幾天就好。這兩天有時候有些反酸,今天在府衙裏倒是吐過一次。真不知道他吃了什麼東西,平日裏見着喫的跟餓狼似的,怕是又沒個節制。”
李豫笑笑:“說不定是他夜裏睡覺沒蓋好被子,涼了胃,也有可能會吐。”
“沒錯,有這個可能,他睡覺一直都不老實,總愛踢被子。”
“哦,既然不是大問題就好。”李豫輕輕嘆了口氣,只道是他不好意思承認和穆悠的感情已成事實,也就不當麪點破了。
“你怎麼樣?還好嗎?”李東昇問道。
李豫笑笑:“挺好的。就是要操心的事太多,太傷神了。”
“太子嘛,大唐的儲君,你以爲會很輕鬆嗎?我相信你一定會讓我大唐重現繁榮。”
“當年馬嵬驛的事……皇叔還恨聖人嗎?”李豫小心地問道。
李東昇沉默了,恨嗎?小夏子,沈太醫,鄭明他們難道就這麼白死了?可是,恨又如何?他們又能活過來嗎?
“皇叔,對不起……聖人其實也是不得已……”
李東昇抿了抿嘴:“太上皇還好嗎?”
“哦,好,就是常常想起楊貴妃,獨自落淚。”
“他歲數也大了,你得空多去陪陪他。”
“是。”
叔侄倆回憶着以前的事來,一時又是悲喜交加。
……
刺史府東邊的小院裏還亮着燈,穆悠翻着《太白詩集》,似乎正看得入迷。
一道黑影翻牆入院,悄無聲息地進了書房,揮起手裏的刀就朝穆悠砍去。
穆悠當然早有察覺,微微一笑,只一眨眼的功夫,已不知去向了。
黑衣人一愣,瞬間石化,因爲在他身後已有人用東西抵在了他的後背上。
“明府,是我。”劉黑豹拉下臉上的帕子來,一時激動地不知還要說些什麼。
穆悠將手裏的書從他後背挪開,滿眼鄙視道:“都多少年了,還是匪性不改?就不知道正大光明地來拜訪我嗎?非得黑燈瞎火地翻牆過來。”
“劉某拜見明府。”劉黑豹單膝跪地:“白天人多,恐有不便,只得出此下策。呵呵,沒想到明府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呃……明府可還記得我?”
穆悠笑道:“當年的山大王,我怎會忘?擁山爲王,自名爲虎,跟我一樣囂張,怎麼改名了?”
劉黑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以前確實太狂妄了,以爲夷陵山高皇帝遠,無人管束,所以便不顧律法,做了一些糊塗事。
我等得明府恩惠,得以重新做人。我帶兄弟們去了長安,聽說廣平王英明神武,便又趕往洛陽,一直盼着能追隨其左右。後來安史之亂,洛陽危急,我帶着兄弟們一起抗敵,終於獲得了廣平王的賞識。廣平王說我的名字觸犯了高祖父親的名誨,所以給我改爲了黑豹。”
“我還以爲你這幾年帶着你的一幫兄弟笑傲江湖,行俠仗義去了呢?沒想到居然歸順了朝廷。那你可得當心了,忌諱太多,規矩太多,往往稍有不慎就是大罪。”
“是。劉某也就是個俗人,當年走時我不是說了嘛,我喜歡錢財,但是我不會再去強取豪奪,我要光明正大的掙回來。”
“嗯,有出息。太子這次暗訪能帶着你,看來你在他心中的地位還不錯。好好兒表現,等着你飛黃騰達了,說不定我還要去投靠你哩。”
“哪裏哪裏,太子特地來襄州便是爲了明府而來,如果明府願意的話……”
穆悠搖搖頭:“我不願意,我這人不怕窮,不怕死,就是怕沒有自由。”
“呵呵,明白。”
穆悠將一小塊兒包着的東西遞過去:“別讓人察覺我們的關係,快回去吧。把這個丟進那個宦豐房間的香爐裏,要不然他就得睡上好幾天了,省得耽誤太子的行程。”
“明府又給人下藥了?”
穆悠毫不隱晦:“那是,不能因爲換了身份就忘了本嘛。”
兩人均大笑起來。
***
翌日一早,太子一行四人離開了江湖客棧,因爲是暗訪,所以連雷鳴等人都沒敢相送。來的人只有穆悠,還帶了一幅字:高山流水。
李東昇躲在後廚,待他們走遠纔敢現身。他跑到穆悠身邊:“爲什麼把我當年送你的禮物又轉送他人?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仙兒昨天說你病了,還教我如何回答豫兒的話,是你的意思嗎?她現在都有了身孕了,你怎能還給她分配任務?”
穆悠向李東昇逼近幾步:“有些事情沒有那麼多爲什麼?只要你信任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就足夠了。”
“好。我不問,但希望你也能真正把我當朋友,有什麼事情不要瞞着我。”李東昇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小包乾果來:“這是葡萄乾,仙兒這段時間有些孕吐,殷兄說每天喫幾顆可以緩解一下症狀。你不是也不舒服嗎?給你也帶了一點兒。”
穆悠接過,朝李東昇勾勾手,走進了旁邊的小巷子裏。
“怎麼了?”李東昇跟了過去。
穆悠直視着他的眼睛:“爲什麼這麼關心我?”
李東昇笑笑:“我們不是朋友嗎?”
“就只是因爲是朋友?”
李東昇一愣:“那還有什麼?”
“昨日太子告訴我,說你曾親口對他說,你……喜歡我?”
“我……”李東昇臉一紅,抿了抿嘴:“我是喜歡和你做朋友啊,怎麼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清楚我指的是哪種‘喜歡’,爲什麼臉紅?爲什麼不敢看我?你這次來襄州城就是特地來找我的吧?你一直都想着我?”穆悠將李東昇逼到牆角,連番問道。
“你說什麼呢?我客棧還忙着呢。”李東昇轉身欲逃,見被穆悠用手臂攔着,想走另一邊,穆悠另一隻手臂也攔住了去路。
“不是說朋友之間不該隱瞞什麼的嗎?我想知道實話。”穆悠將雙臂撐在牆上,盯着被自己環繞的好友,期盼着答案。
李東昇緊張地左右看看,好在大清早街上還沒有多少人,要不然被人撞見,該是多麼難爲情啊!他想着,耳朵也紅了,嚥了口唾沫,低聲解釋道:“我也說不清楚,就是那段時間,仙兒不見了,我……我希望有人陪着。你的眼睛很像仙兒,跟她性格也像,而且也是那麼懂我。我……”
“就這?”
“就這。你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聽豫兒亂說。還有,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仙兒!要不然,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我客棧真有事,先走了。你多保重!”李東昇說着,見穆悠還是不讓路,低頭從他臂下鑽了出去,逃也似的進了客棧。
“仙兒。”歐陽清風喚道。
穆仙兒便取了面具,脫了外衣,迎了上去:“師兄怎麼還跟來了?不是說好了嗎,我就在城裏轉轉。”
“李東昇心思單純,你別總是逗他。”
穆仙兒笑彎了腰:“師兄你也聽到了?他居然對穆悠一直也戀戀不忘呢?真沒想到,我還有這麼個‘情敵’,你說,我該如何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