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前人頭攢動,二樓的廖氏文齋卻是無人光顧。穆仙兒想了片刻,嘴角揚起一絲微笑,飛快地登上了樓梯。
如前幾天一樣,祝娘子又來了。回春堂的杜秀珍單純善良,知道她家境貧寒,想着幾個竹罐也花不了幾個錢,也就免了費用,全當是行善了。
“秀珍啊,你娘可真是好福氣,有你這麼個能幹的好女兒,大娘我可真是羨慕啊!我今天感覺身上舒服多了。老是麻煩你,這心裏也真是過意不去,給你帶了點喫的,呵呵,不怕你笑話,這還是前天過節別人送的,也就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可千萬別嫌棄啊。”祝娘子從懷裏掏出穆仙兒剩的月餅和糕點,小心地塞到杜秀珍手裏。
“大娘,您太客氣了,治病救人是醫者本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這些您自己留着喫吧。”杜秀珍知道在她眼裏,這些算是平常難得一見的了,趕緊推卻。
“哎,拿着,要不我可就認爲你是嫌棄了。”祝娘子佯怒道。
“不不不,大娘,那我嚐嚐。”杜秀珍不好薄了她的面子,也就拿起一塊吃了起來:“嗯,好喫。”
“呵呵,你喜歡喫就好。”祝娘子一臉慈祥地看着她,心頭不禁有些着急,這麼好的女子,怕是上門提親的人也是不少了……哎,秦勇這小子,怎麼就這麼不長眼呢?
依依不捨地出了回春堂,祝娘子長長嘆了口氣,剛好見到樓上的廖掌櫃送客下來。
“好了,廖掌櫃,請回吧。”一箇中年女子拋了拋手裏的錢袋子,看份量,想是不少。
“好,慢走,以後若是家裏還有什麼傳下來的寶貝,儘管拿來我看看,這玩意兒,你留着沒用,偏偏就有人喜歡,咱們不能讓寶貝蒙塵了不是?”廖掌櫃樂呵呵地說道,想是從中也賺了不少差價。
“好好好,那我再回去找找。”那人連連說道。
“哎,大姐,看你這麼高興,不知是有什麼喜事?”祝娘子追上去問道。
“哦,還是我祖母在我出嫁時給的一件陪嫁首飾,平日裏也沒怎麼戴,這幾年的日子也不好過,今天翻了出來,準備換幾個錢家用,沒想到卻是有些年頭了。廖掌櫃便幫忙找人收了,得了十多兩銀子哩。”女子說着,打開錢口袋,裏面白花花的銀子直晃眼。
“廖掌櫃,廖掌櫃,請留步!”祝娘子追上樓去:“呵呵,廖掌櫃,您還收舊首飾嗎?”
廖掌櫃皺起了眉:“舊首飾?那要看有多少年頭,有個兩三百年的才值點價,你家有嗎?拿來我幫你瞧瞧,我可不一定都收啊!”
“好,好好,我這就去拿。”祝娘子大喜,一路小跑回去,不到半個時辰,就抱着一個包裹來了。
她小心地放在桌上,打開了包布,再開了盒子,把裏面的東西逐個兒擺了出來,什麼銀釵、鐲子、耳環、墜子應有盡有,只不過也都打造粗糙,純度也不夠,個個都有些發黑了。
廖掌櫃不停地搖着頭,突然,眼光卻落在了一個銅製的扳指上,他貌似有些激動,舉到門口對着陽光看了半天,還從懷裏掏出一塊白絲帕小心地擦拭起來。
祝娘子覺得有戲,偷偷地嚥了口唾沫,一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你這樣東西哪兒來的?”
“這……”祝娘子一時也回答不上來,只得笑笑:“一直都在箱子裏壓着哩,不知是不是我夫君年輕時戴過的,也沒個印象了。這……這個值錢嗎?”
廖掌櫃拿出一個小刷子,沾了點什麼粉末,均勻地塗了上去,然後再用乾淨布擦淨,終於露出了笑臉:“這個扳指應該就是漢末的東西無疑了。我一個朋友,就喜歡收集漢代的東西,你若放心,我拿去給你問問?”
“放心放心,呵呵,不知掌櫃的覺得這個值多少錢啊?”祝娘子抑制不住心中喜悅。
“這個還不好說,我得看他出多少。你若信得過我,把東西先留下,晚上再過來,不知意下如何?”
“這……”祝娘子覺得既然是寶貝,放在別人那裏,倒是有些遲疑了。
“我廖某做這一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麼大的鋪子也不會跑,若是貪了你的財,娘子大可以去縣衙告我去。”
“不用不用,我兒子就在刺史府當差,和穆縣尉關係好着哩。哪用我親自去縣衙?”祝娘子說道。
“哦,穆縣尉那可是剛正不阿,娘子放心,廖某一定爲娘子爭取個好價錢。”
“好,那我晚上再來。”
祝娘子滿懷希望,沿途走着,似乎連腰板也直了。
“有告示,貼告示了!”有人喊道。
“寫得什麼?”不識字的人問道。
於是便聽人念道:“徐縣令說,天氣逐漸轉涼,今年恐是寒冬,鼓勵家家戶戶修葺房屋,爲過冬禦寒作準備,不日後也會派人挨家挨戶檢查,若是危房,一律拆除,蓋了新房的,縣衙審覈合格後還可以發放一半補貼。”
“啊,補一半?你沒看錯吧?也就是說,百姓們蓋房子,官府還幫忙出一半錢?這世上有這麼好的事?”一人滿臉疑惑道。
念告示的人一掌拍在紙上:“這白紙黑字不寫着嘛,官府的蓋子都蓋着哩,還有假?”
“沒錯沒錯,是這麼寫的。別少見多怪。我聽說,三年前夷陵縣就是這樣,全縣危房改造,還修橋鋪路,興辦學堂。徐縣令怕是都向穆欽差學的吧。你們沒聽說嗎?夷陵那個鬼縣令如今可是欽差,就在襄州城裏,呵呵,沒準兒就在我們身邊呢。都說這個欽差平日裏就住在百姓家,許是看哪家的房子太破了,一時難受,纔去找徐縣令出了這個告示!”
“是啊是啊!”衆人紛紛贊同。
“哎。”祝娘子嘆了口氣,不禁想到了家裏的破房子,如果有錢修葺一番,或者重新建造,到時候勇兒成家也氣派,只不過哪兒來的一半的錢?除非……
焦躁不安地等到了天黑,祝娘子連晚飯都沒喫,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廖氏文齋。
廖掌櫃見她到了,開心地迎了上了:“娘子你真是走遠了,你那扳指啊,我朋友一眼就相中了,來,這是賣的錢,整整二百兩銀子,你數數。”
“什麼?二百兩!”祝娘子驚得合不攏嘴了,打開箱子,更是嚇得差點兒跌倒在地:“這……這都是銀子?”
“是,這一兩銀子,你可以去櫃坊換一千個開元通寶。呵呵,太不方便了,所以就收了白銀。”
“都……都是我的?”祝娘子還有些懷疑。
“是。呃……你扛得動嗎?要不然先放這兒,我明天給你找個車,或者直接讓你兒子存到櫃坊去?”
祝娘子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扛得動,平日裏我兒子不在家,背柴挑水都是我乾的,呵呵,就這一箱,還不如一桶水重哩。”
“那好,那你慢着點兒啊!”
“哎,好。掌櫃的你忙着。”祝娘子說着,憋了口氣,將箱子上了肩,一路上小心翼翼、提心呆膽地朝家裏走去。
穆仙兒和錢管家一路尾隨,見她進了院子關了門,才放心離去。
回到家裏吃了飯,穆仙兒又情不自禁掏出了銅扳指來。
錢管家端來洗腳水幫她泡上腳,忍不住笑道:“主子這是又在欣賞剛得的寶貝啊?”
穆仙兒咬了咬脣:“我在想象這枚扳指就是漢代的東西,它就值二百兩銀子。”
“哦,那能把它想成真的嗎?”錢管家咂咂嘴:“你在宮裏什麼寶貝沒見過?衛國公府上也有許多珍寶古玩吧。敢情都長這個德行?”
“算了算了,拿走吧,拿到後院挖個坑埋了,埋深點兒。沒準兒等個一千年後,有人把它挖出來,就真的值錢了,如果它不爛的話。”
“嗯,說得有道理!”錢管家將扳指塞到懷裏,給仙兒按摩起腳來。
“還有,別告訴任何人我花了二百兩銀子買了一個連二十文錢都不值得破扳指。記住沒?”
“哎,記住了,除了我,哦,還有廖掌櫃,保證不會讓其他人知道。”錢管家舉起三個手指頭起了誓,又擔心起來:“可是,如果那祝娘子不把錢用來蓋房子,怎麼辦?”
穆仙兒陰柔一笑:“你怕是還沒看到告示吧?徐縣令仁慈,願撥公款補貼百姓們蓋房子。誰不想住在好房子裏?這次只需要出一半錢就能如願,又怎會不抓緊機會?明天早上集合時,孟司馬也會給天眼隊每人半個月假,用來帶頭建房子去。
哎,襄州民衆齊心協力,不但能改善百姓的居住環境,還能有更多的地方收容間斷逃過來的難民,房主可以得到一些租金,手腳勤快的人也能找到一些活兒幹,一個地方的經濟只有活躍起來,百姓們的日子纔會越過越好。”
錢管家也無比贊同道:“是啊,秦勇他們家的日子過好了,主子嫁過去纔會享福。倒個手就又洗白了二百兩銀子,主子真是會亂用職權,假公濟私啊!”
穆仙兒一腳踢去,洗腳水濺了他一臉:“怎麼說話呢?換幾個詞再誇!”
錢管家擦了把臉:“呃……主子真是冰雪聰明、足智多謀、秀外慧中……”
穆仙兒聽着聽着,嘴角揚起笑,整個人又有些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