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仙兒獨自坐在鞦韆上,摸着扇子上“穆半仙”三個大字發着呆,她的大寶也橫放在她腿上,一同前後晃盪着。
“主子,呵呵,知道你跑回來了。”錢管家遞過來一個紙包:“特地給你買了只燒雞,可香了。”
穆仙兒將扇子小心插到腰帶間,拆了油紙,揪下一隻雞腿啃了一口,深深地嘆了口氣:“街上熱鬧嗎?”
“熱鬧!幾家酒樓賓客爆滿,喫席的,看熱鬧的多了去了。好些人都說還沒見新娘子在外面喫過飯,趕着機會一飽眼福哩。”
“你去給趙縣承傳信:賓客們看看也就罷了,若是有人趁機耍酒瘋,舉止輕浮,我絕不輕饒。”
錢管家笑笑:“趙縣承命董三一直帶着人巡視着哩,還有刺史也在,主子就放心吧,沒人敢鬧事兒,不管如何,牢飯總歸是不好喫的。而且,我們的穆縣令一直都是神出鬼沒,若是被盯上了,那可是好長時間都不得安生。”
穆仙兒斜了他一眼,抿嘴一笑:“我有這麼難纏嗎?”
“呵呵,主子,你是不知道,你現在在百姓心中可是神了。”
“好了,少誇我,再誇我真就飄了。”穆仙兒將布包丟給錢管家:“剛纔回來的路上,我去挑了一對同心鎖,你拿去讓賽華佗帶給他小師弟,你再去給杜老先生挑件見面禮,也一併讓賽華佗帶去。”
錢管家打開包看看:“哎。那我去了啊。”
“去吧。別管我。”穆仙兒說着,一手抓起大寶,一手抓起燒雞,躍上了屋檐,眨眼間又不知去向了。
……
“仙兒還沒回來嗎?”
一家人圍在飯桌前,沒了柳絮,少了穆仙兒,整個氛圍一下冷清了不少。
“我出去找找。”錢管家有些坐立不安了。
柳婉茹叫住他:“你去哪兒找?仙兒一直飄忽不定的,她能輕易被你找到嗎?”
“中午在街上,她不是還好好的嗎?”穆君逸也有些急了:“我都說了,她一直都有些幻覺,只怕她又胡思亂想,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哎,李殷過世都快一年了,也不知她何時才能從這個陰影中走出來。”
歐陽清風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去年的今天,是仙兒和李殷大喜的日子,今天又有那麼多人喜結連理,這怎不讓人傷感。”
穆君逸雙眉緊蹙,一躍而起:“我們分頭去找。”
“找誰啊?柳絮嗎?她都嫁人了,不會回來了。”穆仙兒悄無聲息地現了身,往飯桌前一坐,夾起一筷子菜便塞進了嘴裏。
“仙兒,你……還好嗎?”
“好啊。我能有什麼事?”
“你去哪兒了啊?”
穆仙兒嚥了滿嘴的食物,微微一笑:“就到處逛了逛。”
“主子吩咐的,我都交給賽華佗了。”錢管家瞟了一眼她紅腫的雙眼,默默地幫她夾了半碗菜,也就不再多言。
所有人也都沉默了。
其實,穆仙兒半天的時間逛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事情。夷陵百姓把她視若神明,可是,她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她也會難過,會流淚,會迷茫……
回憶着和李殷走過的路,心頭一直是暖的,可是淚水卻從沒幹過。原以爲夷陵就是自己和李殷的歸宿,以爲會在“李宅”和相愛的人度過餘生。可是突然之間,才發現這只是一個夢而已。如今,夢醒了,別人都過上了自己夢中的生活,而自己,卻不知道未來的路通往何方!
“萬丈迷津,遙亙千里,其中並無舟子可渡人,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金大善人的話彷彿還在耳邊迴盪。
自渡!
穆仙兒摸了把脖子上的金鎖,腦中又蹦出這兩個字來。於是,擦了淚水,淡淡一笑,把滿心的憂傷融入了月色中。
***
“明府,刺史來了。”董三稟告。
穆悠剛擡頭,就見韓俊平已進了書房。未着官服,定不是爲了公事。
“韓兄。”
“穆兄這麼刻苦,這是看的什麼書?”韓俊平說着,拿過穆悠的書來翻了翻:“《詩經》?怎麼想到看這個?”
穆悠笑笑:“先生要我背的,說是從最基本的開始背起。”
“背書?你堂堂縣令,怎麼學起六七歲孩童的功課了?墨兒這本早背完了,現在都背《春秋》了。”
“知道令郎聰慧,我小時候是貪玩,要不然這些也早就會了。不過常言道,活到老學到老嘛,我現在學也不遲。更何況還有蔡主簿親自教導。放心吧,過個三五年,我絕對滿足這個縣令該有的學識。”
“好了,勞逸結合,歇會兒。”韓俊平合了書扔到一邊,掃視一眼書房:“這半個月來你就一直住在官舍裏?”
“嗯,要不然還能去哪兒?”
“我……我一直都想找個機會陪你聊聊天,可是又不知道如何開口。”韓俊平往門口瞧瞧,低聲道:“你成全了穆縣尉和柳娘子,是因爲你身體的緣故嗎?”
穆悠不耐煩地一瞪眼:“好了,此事已過,就不能不提了嗎?”
“好,不提柳娘子,我只是關心你的身體。在我的記憶中,穆悠不該是碰到問題就選擇逃避的人。這天下之人,誰不生病?有病就看嘛,何必諱疾忌醫呢?
我上次送的虎鞭酒,你若是覺得沒有效果,那就讓賽華佗給你好好把把脈,開些藥調理一下嘛。
柳娘子和穆縣尉兩情相悅,離了她也就罷了,可你還年輕,難不成就決定一輩子都這麼單着?”
“打住打住!”穆悠忍不住叫停了:“知道的,當你是我的朋友,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幫賽華佗賣他的壯陽藥的呢。”
韓俊平斜了他一眼:“就是因爲是朋友,我才和你說這些。要不然,我一個刺史,天天研究這些幹嘛?你當我整天跟你一樣閒嗎?”
“刺史,節度使傳來的消息。”一個小吏在門口稟告。
“看見了吧?一刻也不讓人消停。在你這兒躲一會兒,他們都能找過來。”韓俊平嘀咕道,拿過信函展開,旋即臉色大變。
“怎麼了?變天了?”穆悠搖着扇子,慢條斯理地問道。
“變天了。”韓俊平面色凝重道:“十天前,也就是七月十三,太子在靈武自立爲帝,改年號爲至德,遙尊聖人爲太上皇。”
“呵呵呵呵,有趣了,太子忍了這麼多年,終於達償所願,也不負他在馬嵬驛演的那場戲了。”穆悠開懷大笑,看似無比輕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