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問樞一愣:“怎麼了?”
穆仙兒道:“翠竹閣如今是我的宅子。”
“哦。”杜問樞笑着將穆仙兒頭上身上的針逐一取出:“我前年倒是聽師父提過,說那處宅子也就偶爾去散散心,也很少住,每次去,見物是人非,師父也難免傷感,就給賣了,沒想到竟是娘子買下了。”
穆仙兒坐起來運運氣,只覺得全身順暢了不少,雖然還是沒什麼力氣,不過不再那麼燥熱了。
“多謝大夫了。”穆仙兒朝杜問樞笑笑:“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哦,在下杜問樞。”
“杜問樞?”穆仙兒瞟了歐陽清風一眼:“七月二十四,給我治病的人可是先生?”
“七月二十四?”杜問樞朝歐陽清風看去,然後微微點點頭。
歐陽清風知道他們有話說,抱着劍,退到了門口。
“我就說嘛,給我治過病的大夫,都會爲我異於常人的脈象而困擾,而先生卻鎮定自若地給我施了針,肯定是以前給我看過病了。”穆仙兒狡黠一笑:“不過,我上次卻是病倒在夷陵縣衙,而且身着男裝,不知杜大夫對我的身份可有疑慮?”
杜問樞用白布擦拭着針,鎮定答道:“杜某潛心醫術,眼中只有病人,替人治好了病,不愧於心便好,從不管她是何身份,呵呵,夷陵縣令也好,客棧東家也罷,又與杜某何干?”
“杜大夫的行醫之道,倒是和穆某的爲官之道,頗爲相似。”穆仙兒靠向牀頭,陰陰一笑,倒也亮明瞭身份:“爲官者,不管她是男是女,只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衣食無憂,便是好官。
記得我夷陵城郊,有一位姓汪的老人,家中只有幾畝水田度日,當初田府仗勢欺人,連水田灌溉都要收取水費,他的一雙小兒子與之理論,被打得臥牀不起,直到我上任懲治了田府,他都沒有勞力插秧。後來穆縣令帶着龍舟隊的人相助,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說起這,汪老漢倒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收了稻子,舂了米,立馬就帶着兩個兒子給我送來了一石,我收下了一斤。
呵呵,來而不往非禮也。過了兩天,我尋了個空,買了點東西去他家回訪了一下。
他家因穆縣令重分土地,又多得了兩畝旱田,兩個兒子忙完地裏的事,還抽空去縣城尋了些雜活兒,掙些小錢。他說兩個小兒子翻年都二十了,託我幫忙說個親,呵呵,我應下了,保證給他辦好。
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他和我閒聊中還說,兩個小兒子跟在身邊,倒是不擔心,操心的是遠在襄州城的大兒子。說他大兒子可憐,十歲便送出門學醫去了,後來大了有了工錢,都寄回來補貼家用了,早過了適婚的年紀,也沒錢娶妻,只好上門入了贅。
哎,老人家還是有些介懷,生怕大兒子在岳父家擡不起頭,受人欺負。不過我倒是覺得,不管是娶妻還是招婿,只要小兩口過得幸福就好。就算是上門女婿,自己有本事,照樣受人敬重。
杜大夫,你說是吧?”
杜問樞低頭不語,突然,他上前兩步,朝穆仙兒牀頭跪下:“家父和弟弟在夷陵承蒙明府關照,在下感激不盡。明府放心,不該說的話,我定絕口不提。”
“什麼明府?”穆仙兒朝歐陽清風招招手:“師兄,你看你,也不給杜大夫看座,地上多髒啊。”
歐陽清風拉過一個凳子放在杜問樞身後,心中又是一陣傾佩,仙兒,她真是會拉攏人心,就這麼隨意的幾句話,就讓這個傲氣的神醫俯首帖耳了,果然是什麼人都能爲她所用啊。
“多謝。”杜問樞起身再次道謝,看了一眼凳子,卻並不坐,他拱手道:“在下只是暫時壓制住了毒性,還得找到解藥才能平安無事,我這就回去,請我娘子派家丁四處尋找師父下落,在下先行告退。”
“哎,且慢。”穆仙兒叫住他:“你剛纔提到的花本草,是幽州人,世代行醫。那……他家中還有些什麼人,你可知道?”
杜問樞想了想,搖頭道:“花叔是師父十多年前交的朋友,我當時覺得這個名字有些意思,應該是取至《神農本草》,所以記住了。
之後聽說花叔病逝了,師父得到了消息,還趕去了幽州,回來後也沒多說什麼,也許說過,年代久遠,我給忘了。只知道每年的冬月初五,師父便會去他們最初認識的翠竹林中祭拜。”
“那個凡若寺的無臉僧又是如何和杜老大夫他們相識的?”歐陽清風問道。
“我只是聽說,師父和花叔一起治好了他的病,別的就不得而知了。師父很少給我講他們的事情。”
“杜大夫,杜大夫……”樓下有人大聲喊道,重重的腳步聲順着樓梯越來越近。
“杜大夫可在這裏?”歐陽清風剛出房門,就見一個衙役滿臉着急地問話。
“在。”歐陽清風望向房內。
那個衙役便急着衝進房去,瞟了穆仙兒一眼,朝杜問樞拱拱手:“閣下可是杜氏醫館的杜問樞大夫?”
杜問樞收拾着藥箱:“是。”
“刺史有請。”
“刺史?”杜問樞一愣,挎起藥箱朝牀上的穆仙兒點點頭:“娘子安心休息,我改日再來看望。”
“有勞杜大夫了,咳咳。”穆仙兒虛弱地答道。
目送二人走遠,歐陽清風跨進房來:“仙兒,現在感覺如何?”
穆仙兒微微一笑:“好多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凡若寺看看。”
“不用了,師兄,這大晚上的,等你往返一趟,天都要亮了,讓雷刺史去找吧,他們人多,各縣一傳令,很快的。”
“刺史?”歐陽清風滿臉迷茫。
“剛纔進來的那個衙役我見過,看他着急的樣子,應該是龍雨寒的朋友。”
“龍雨寒?”
“他中了和我一樣的毒。雷刺史人還不錯,他不會讓他手下的捕快就那麼死去的。”
“好。那我們就等他派人找到杜如海。”歐陽清風拉起被子幫穆仙兒披上:“你剛纔追問杜問樞有關花本草的事,是有什麼懷疑嗎?”
穆仙兒道:“花無忌曾給我講過,他家在幽州,也是世代行醫,突然聽到一個在翠竹閣住過的世代行醫的幽州花本草,一時聯想到會不會和他有所關聯。”
“幽州那麼大,世代行醫又姓花的大夫多了,不一定這麼巧,就算是,那又如何?他們都死了,你還要操心嗎?我倒是覺得杜問樞提到的那個凡若寺的無臉僧,倒是值得去查查。”
“無臉僧?呵呵,查他如何沒長臉?”穆仙兒笑着笑着,又有些喘了。
“仙兒,”歐陽清風心疼地看着她:“幸好逸兒不在,要不然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指不定急成什麼樣。”
“穆君逸去天石島了?”
“是。聽說安州、郢州、隨州三州刺史因爲肆意屠殺了天石島上的無辜百姓,被白雲仙子割耳切指。逸兒知道是你想爲天聖宮的人報仇,怕你做出更出格的事,趕去阻止了。”
“哦,那師兄爲何沒一起去?”
“因爲我們擔心你是在故意支開我們,所以,我偷偷留了下來,在翠竹閣等着你。沒想到,剛纔想來城中喫晚飯,剛好看到你被人圍攻。逸兒說得沒錯,你有時候就是太魯莽,如果我不是剛好路過,那你怎麼辦?你又怎會中毒,被一羣官差欺負?你這次出來到底想幹什麼?”
穆仙兒見歐陽清風喋喋不休,雙手捂住了耳朵:“哎呀,好了,師兄,我頭都暈了,好睏啊。”
“那你睡吧,我在這兒守着你。”
……
歐陽清風一夜未眠,穆仙兒斷斷續續睡了會兒,又燒了兩三次,總算撐到了天亮。
“東家,喝點粥吧。”毛阿五送來了早飯。
歐陽清風端起粥攪拌起來:“街上一大早怎麼就鬧哄哄的?”
“哦,有些人在傳言,說要打仗了。”
“打仗?打什麼仗?”穆仙兒掀開了被子,滿臉紅撲撲的,想是又燒了起來。
“來,小心,慢點兒。”歐陽清風坐在牀沿,給她餵了一勺粥。
“誰知道呢。有幾個人說是有親戚在刺史府當差,聽刺史他們在商議,說是誰造反了,不知會不會打仗。有些人怕是真的,忙着買米買面,囤積糧食哩。”
穆仙兒再嚥下一口粥,又喘息起來,她伸手示意歐陽清風別再餵了,眼睛卻朝窗戶盯去,緩了緩,問道:“誰反了?該不會是安祿山吧?此人狼子野心,造反倒是遲早的事。”
“我去刺史府探探情況,順便去請杜大夫再來給你瞧瞧。”歐陽清風將粥遞給毛阿五:“你好生照顧着,她若是少一根頭髮,我就讓你少一頭頭髮。”
看着歐陽清風遠去的背影,毛阿五吐吐舌頭:“這歐陽大俠何時也會威脅人了?呵呵,少一頭的頭髮,他想讓我剃光頭出家嗎?東家,你可得多喫點,省得營養跟不上,掉了頭髮,歐陽大俠回來怪罪。我……我還要娶媳婦兒哩,纔不要去當什麼和尚。”
穆仙兒冷冷一笑:“剃光頭多麻煩。我想師兄的意思是:從脖子那兒一刀了事。”
“啊?”毛阿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趕緊將手中的碗又朝穆仙兒嘴邊送去:“東家,求你可憐可憐我吧,再喫一口。”
“喫不下了。”
“哦,那喝口水?”
……